華夫人於是幽幽道:“您只看陛下的體格如何,您腹中懷著他的種,他的種,料是怎麼也小不了的!您再多吃些,撐大了肚子,將這孩子養到八九十斤的,來日有的苦頭讓您吃!” 婠婠訥訥地追問了一句:“孩子大些,白胖白胖的,不好嗎?” 華夫人拉著婠婠行至內殿,在婠婠面前解下了自己的衣衫,她雖是婠婠的乳母,但是從前也只有婠婠脫了衣裳讓她伺候沐浴的事情,婠婠倒從未見過乳母脫衣的時候。 乳母撩起自己的上裙,將她的腹部露給婠婠看。 “我從前生得那個哥兒,九斤多,自然是白胖白胖的,所以兒大母苦,我這輩子便落下這副樣子了。” 婠婠被眼前的一幕嚇得渾身瑟縮了下,窩在椅子上一動也不敢動了。 她從小就在乳母的懷抱中長大,在她記憶中的乳母便一直給她一種溫暖如母親般的感覺。可是除此之外,她從沒想過幼年那個任由她酣睡嬉戲的懷抱,離她那麼近的地方,乳母的肚皮,竟然是這樣一副駭人的模樣。 華夫人的腰腹肚皮鬆鬆垮垮地垂了下來,其上突起著道道裂開的碎紋,摸上去十分可怖,還黝黑黝黑地皺了起來。宮中生活多年,即便名義上幹著伺候主子的活計,可是實際上華夫人將養得很是不錯,面容衣著一如外面的臣官女眷、誥命貴婦。 只是她的肚皮…… 比年近七十老翁的面板還要衰老。 婠婠咬著唇瑟瑟發抖。 “為什麼?” 她喃喃自語。 華夫人理好衣衫,從容道:“孩子大了,撐大了母親的肚子,自然就這樣了,這輩子都恢復不過來的。不過我這輩子只伺候殿下,又不要回去伺候我那早死了的男人,也就無所謂這些裂紋損傷肌體了。可是殿下!您還年輕啊……” 她帶著婠婠回到小桌前坐下,將婠婠方才讓婢子盛的第二碗米飯端給她: “您還吃嗎?” 婠婠連連搖頭,匆忙擺手:“不了、不——” “陛下那般龍驤虎步之人,身量頎偉,他的種,是小不了的!您不看看您的腰身本來多細,也敢隨便亂吃東西胡亂養大胎兒……” 華夫人仍在喋喋不休的唸叨。 婠婠捂著小腹,滿目驚恐。 * 婠婠的人生中遇見的每一件大事,幾乎都有教會她從中學會了許多道理,讓她的心性變得更加沉靜穩重。 然而不知為何,這個孩子的到來反倒只教會了她越發的黏人和愛撒嬌,也不大喜歡聽嬤嬤們的嘮叨了。原本,她的母親還以為有了孩子之後可以讓她心性越發沉穩些——好歹,總能讓她知道往後的路究竟該怎麼走。 但讓所有人都沒想到的是,打小起就乖順聽話,讓她們省了無數心的婠婠,竟然越發任性了起來,不論是她母親還是她的乳母們說她,她都開始懶怠去聽,或是聽完了就委委屈屈地找晏珽宗哄她。 不過這也不怪婠婠不配合,聖章太后和華夫人她們從前嘴裡也實在沒什麼好話往外冒,說來說去,就是讓婠婠挺著肚子的時候離皇帝遠些,不可同皇帝行房親近,告訴她這樣不可那樣不行,哪裡哪裡做了又對孩子不好,囉裡囉唆地在婠婠面前唸叨著日後新立了儲君、待她的孩子成了太子該怎麼樣。 也不知晏珽宗究竟怎麼得罪狠了她們,元武元年的第一個年頭還沒翻過去呢,她們心中就盼著一朝天子一朝臣,早點再迎立新君換個新年號才好。不過自鹿血之事後,婠婠發覺月桂她們就再沒說過這樣的話了。 ——晏珽宗的這個年號用了幾十年,在這之後換的那個,自然是太子聿定的自己的年號。但那時晏珽宗也還沒死呢,是這個當老子的自願禪位給兒子,自個做了太上皇。 之所以急著禪位換年號,是因為聖章太后那時七十多歲,身子委實快不行了,給她沖喜用的。人越到老了,越是胡攪蠻纏左思右怕,於是老太后病了一場,婠婠、晏珽宗和他們的一雙兒女太子聿、永兕帝姬自然都得去輪流侍疾。 兩三個月下來,搞得一家四口齊齊都累瘦了一圈,四雙眼睛都黯淡無光。 老太后這才悠悠開口,淚眼巴巴抽抽嗒嗒地說,她不親眼看著孫子太子聿登基,這輩子死了心都難安。 彼時,雖然年至中年但仍然姣美非常的中宮皇后、她的親生女兒婠婠都對自己的生母感到極為無語了,被母親纏得太陽穴青筋直跳,恨不能暈倒在她面前。 晏珽宗倒是不以為意,當日就擬了詔書傳位於太子聿,把國政事務全都甩給了兒子,自居太上之位,樂得帶婠婠清閒玩樂度日。 太子聿推辭不過,只得承旨登基,改元永禎,是為永禎帝。 這下衝喜衝得老太后——聖章太皇太后幾乎百病全消,在永禎元年的正月裡立馬又成功從病榻上爬了起來,之後又多活了數年,直到永禎十年才薨逝。 還算是本朝頭一例沖喜成功的光輝事蹟。 這位老太后的所作所為麼,就算晏珽宗看在婠婠的面子上想替她遮掩遮掩,可是外頭那麼些人的眼珠子也不是瞎的,有幾個人還不知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