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隔兩個時辰,婢女都會進來重新更換炭火。婠婠有些出神地望著她們的動作,腦海中思緒不覺飛到了千里之外的平城和河西。 那裡,正是即將冰封千里的寒冬。 普天之下還多的是飢寒交迫的百姓。 是她的子民。 如今宮裡的正經主子不多,只有帝后和太后三人,禁宮裡頭一年的流水銀錢花銷在主子們的有意控制之下都在減少。 聖章皇太后的開銷並不大,甚至和過往的那些皇帝生母們比起來,她簡直堪稱簡樸的了。她平素無事時雖也喜禮佛之事打發時間,但是對佛教的崇愛並沒有到那種痴愛追狂的地步,什麼給佛像鍍金身造金塔之類的事情她從來不做,還嫌棄有那個錢不如省下來留給婠婠慢慢花呢。 當今的皇帝呢,又是個喜好興趣極度貧乏的君主,後世的史家研究他的生平,幾乎都找不出他有什麼愛好,只能從浩瀚的卷宗中看出他是個極為勤政的帝王。 在晏珽宗之前的那些君王們,無外乎都是好美姬、好大喜功、好奇珍異寶、好山水園林,無論皇帝有什麼樣的消遣,哪怕只是鬥一鬥蛐蛐,都會有數不清的臣下為了追捧諂媚皇帝而鬧得花錢如流水一般。畢竟只要一個皇帝表達出他的一點點心意,臣官太監們就會打著皇帝的旗號到民間各種搜刮劫掠,鬧得天下不得安寧。歷朝歷代傷徹百姓身骨心肺。 ——但是元武一朝好就好在皇帝的精神世界太貧瘠了,他根本沒有愛好。 獻給皇帝什麼都很難取悅他,美人他不要,寶馬他不要,園林他不修,奇石他不看,皇帝也幾乎甚少甚少收受臣下的獻寶,這就讓民間百姓受到的騷擾最大程度被減輕,國庫的損耗開支也直線降低。 更何況中宮皇后是最體恤民力的,凡她力所能及的範圍之內,都儘可能減少宮中開支,時時規勸皇帝愛惜民生。 起初那兩三年裡還有些老酸儒在背後嘀嘀咕咕地說這位皇后依仗容色專寵惑君,恐怕於國祚無益,但是經年累月看著元武帝皇后的所作所為,他們也無話可說了。 皇后是亙古難得一遇的賢后。 皇帝忙著處理國務,太后帶著長孫思她們這些女官們也將宮裡一年的開銷賬目整理了出來,即便元武元年辦過了帝后大婚這樣的大事,內府庫的收支也沒有出現什麼不平衡——因為晏珽宗都是拿了自己經年刨旁人家帝王將相大墓的錢操辦的婚儀。 婠婠養胎養到實在無所事事的時候也將宮裡的賬本和戶部國庫的賬本拿來看了,她略斟酌了番,同晏珽宗商量著拿盈餘的錢給邊軍將士們多置辦些冬衣厚褥,她從自己的小金庫中也再添補上許多魚米油肉之類的吃食送去,讓邊將兵士們也過個好年。 她的提議,晏珽宗自然是全都答應了下來的,並且也毫不遮掩地告訴別人是皇后殿下的提議,讓下面的人盡去感激皇后的恩德。 這一年,因為鎮西王藩地河西的胡漢通商被政府大力支援了起來,中原的絲綢瓷器外銷廣泛,商稅收得魏室朝廷盆滿缽滿,皇帝思量後,決定再下發一道惠民的旨意,將冬月和來年正月兩個月的賦稅徭役也免去了,與民生息,讓百姓們也暫可以安安穩穩地把年節過下去。 執政為君,圖的不就是能為天下黎明多做些這樣的事麼。 不能只顧著自己養在寶殿之內快活了,就全然不顧外頭人的死活了。 今天晌午晏珽宗沒回來陪她,命萃瀾給她遞了句話來,讓她記得好好吃飯,晚上他一定會早些回來。 婠婠慢吞吞地剝完了手中的一隻金橘,放到小碟子裡遞給了她:“送給陛下用吧,說是本宮親手給他剝的。” 萃瀾笑著恭維了兩句:“娘娘懷著身子,怎麼還親自做這些事情,陛下知道又該心疼的。” “對了,冰庫裡還存著幾筐石榴,還是長安那兒送來的貢品,你拿去皇邕樓裡,叫今日當值議事的臣官們分食了吧,就說是陛下的心意。這是吉祥果子,君臣沾沾喜氣。” 萃瀾點了頭後應下。 晏珽宗和他的朝臣們的關係絕對算不上多融洽,只不過是底下的人被他治得很服,在他御下不敢犯亂而已。士大夫式的理想化的君主,是既可以同臣下們共理國政,又可以在閒暇時間和百官宴遊閒談的。這樣的皇帝身上更多的是人情味,人情味幾乎可以掩蓋皇帝與生俱來的政治特性,似乎一個皇帝善待臣工、體恤百姓,只是因為他善良、他天生仁慈而已。 晏珽宗恰好不是這種人。讓朝官們失望的是,元武帝在政事之餘從來不和他們多說半句廢話,別的皇帝高興時候還會和下面的人玩笑玩笑,問起官吏們家中的妻兒老母瑣事,晏珽宗註定一輩子也開不了那個口和別人說“你家老母今年高壽幾何?牙口還好嗎?”之類的話。 所以他們想要皇帝身上有些人情味、可以在年節時候賞賜他們一些無外乎金銀之類的蔬果糕點吃食,幾乎是不可能的。這章沒有結束,請點選下一頁繼續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