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極深時,漪嫻仍然安靜地坐在書桌前不曾就寢。昏黃燭光的映襯下,她的面容極致的婉約柔和,卻又帶著一股呼之欲出的決絕和清澈的凌厲。是個有傲骨的美人。 大抵人出生的時候都是極無瑕純潔的嬰孩,沒有絲毫的邪念和俗語,然而塵世裡走過這一遭,十幾、幾十年的光陰下來,有的人的面相就變了,變得沾滿油汙和陰穢,讓人連看一眼都覺得噁心。 可是有的人卻修煉地愈發純粹了起來,依舊潔白如紙。譬如漪嫻。 她手中捏著那張薄薄的信紙,說不出心下是什麼滋味。 直到邱姑也看不下去了,生拉硬拽地將她拖回床上去歇息。 漪嫻攏了攏青絲,輕身對邱姑說:“姑姑明日早起便替我遞了帖子到宮裡去吧。我想去給太后磕頭請安。” 邱姑以為漪嫻終於想開了些,願意出去走動走動了,連忙笑著答應了下來。 翌日晨起時,一大早她就將平陽府的名帖送了宮裡去。 大部分情況下,便是對待親近的女眷外戚,宮裡的主子們也只是隔日再見,少有當日遞帖子當日就能見到的。 但是這日午初時分,宮裡來的小黃門就傳了話,說讓陸姑娘未正的時候準備進宮。 漪嫻漫不經心地坐在銅鏡前收拾了妝發,戴上太后那日賞賜的頭面,換了身明豔些的衣裙。 入宮門後一干人等概皆須下馬而行,偶有類似於皇帝的外祖父母、伯父伯母之類的長輩進宮才會恩賜轎輦。 十月初的天已泛起了霜寒,尤其昨日才下了一場雨,所以漪嫻便帶了身披風在身上。 下馬車後,她攏了攏身上浮翠的南國錦披風,微微向引導帶路的黃門、女官們頷首致意,隨即便直往太后宮中而去。 轉入帝園邊上的一處連廊時,漪嫻忽聽得一陣兵器摩擦甲冑的低沉響聲。她轉身看去,卻見百步之外一處城門角樓上正巍然立著一個身形勇猛的武將。 雲芝正親自來迎她,見漪嫻回眸,她輕笑了一聲:“那是虎賁軍統領徐侯,這幾日正奉陛下之命在軍中裁選精銳拱衛王城,每日都要行操練之事。畢竟啊,京師王城乃是一國命脈根本,天子國母安居的臥榻,哪裡是能不小心的事情。” 說完,她便渾似毫不在意一般轉回了身,好像方才只是隨便看見了一個人,隨口說了兩句話而已。 漪嫻淡淡嗯了一聲。 百步之外的人似是看見了她,他站在巍峨的宮樓之上定定地望著她。 左右四下裡無人,漪嫻動作極輕地斂衽向他施了一禮,唇邊綻放出清柔的笑意,然後便側目收回了自己的視線。 那個人也向她抱拳還了一禮。 漪嫻這次進千秋宮,太后是在自己的寢殿見她的。而且皇后並沒有陪在太后身邊。 有女官低聲同她說了句:“太后打發娘娘去核查今歲冬日宮裡炭火的份例去了。”但實際上她並沒有資格去詢問皇后的動向。 太后一如過去慈祥地問了她身子可好,在家閒暇時看了什麼書,養了什麼花兒草兒。 來來回回說了一陣子話,漪嫻見太后露出倦色,她便主動提議扶她進內殿再睡一會兒。 再入了內殿後,就只剩下她和太后、以及皇太后身邊的兩個貼身嬤嬤。 漪嫻斂了神容,垂首跪在皇太后的床前,向她叩首道: “妾自幼時被選為帝姬伴讀女使,便是太后娘娘一手提拔。妾福薄命淺,未及豆蔻便喪母失恃,幸賴太后多加垂愛,保全妾命以至今日。 妾寥寥苟延二十餘載,命中榮華恩典,皆拜太后、帝姬所賜!便是舍妾命亦不足報。 今幸得太后有所謀,妾微賤之身有能報於太后者,是妾三生修得之福,太后——” 她滿面清淚,聲音哽咽了一瞬,直截了當地道, “太后,妾願意嫁給徐侯,為太后分憂解難。徐侯若願娶妾為妻,來日夫妻枕畔私語之間,妾定會盡心盡力勸導徐侯效忠於太后皇后。徐侯若有不臣於太后皇后之念,妾亦當如實報知。妾為臣婦,內宅之間結交朝臣女眷,當為太后皇后探聽風聞密報,拉攏人心,無敢懈怠。” “求太后成全,為妾謀嫁。” 說完,她重重叩首下去。 皇太后看到她這麼上道,心下明白楊王妃的信必然有替自己好好勸明白了她。 她雖然很高興,但還是慈祥憂愁地拉著漪嫻的手扶她起身:“你這又是何苦,我哪能真要你委身旁人替我做事,你若不願,我亦不會強求,照養疼愛你。自聖懿沒了之後,我就拿你當半個女兒似的看待了,豈能輕賤了你的婚事……” 漪嫻不肯起身,再度重重拜了下去: “妾有罪,妾私心亦有他想:顧妾今生受太后帝姬之恩榮已極,聊是難以回報。帝姬薨逝,妾無以替帝姬分憂;若太后再不允妾以區區之身報答太后恩德,妾便是寡恩忘義之輩了!他日奈何橋上輪迴,妾豈不是要入畜牲之道?求太后憐憫妾,讓妾報答您,妾心中也稍安矣!”本小章還未完,請點選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面精彩內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