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樹欲靜而風不停,子欲養而親不待。假使她的父母能重新活過來,讓她做什麼不可以?將心比心,她是看不得盧毅因為繼母不慈,就要令胞弟與一家都生分了的想法的。畢竟父子至親,有什麼過不去的坎兒?何況盧毅過繼到宗家,盧勇便是家中長子,日後是要繼承家業的。若他連父親的心意都不能扭轉,日後怎麼和睦家族?她這話令盧毅沉默了許久。他心思寬廣,倒是很快便迴轉過來,“娘娘說的是,是臣考慮不周。”又道,“兩年不見,娘娘成長了許多。”阿客道:“人經歷多了,心思總是要成熟起來的。我確實變了不少——想來阿兄的心境,也與兩年去不同了。”盧毅一怔,老老實實的道:“是。”在長安兩年的見聞,勝過他在鄉野二十四年的閱歷。他確實成熟了不少。但這份成熟也不是沒有代價的,這兩年他經歷的困頓與波折,也遠不是先前二十四年能比的。男人都覺得滄桑,想到妹妹可能的遭遇,盧毅不由就心疼起來,“娘娘……這兩年,過得可好?”阿客無法作答——縱然她當初不曾叫盧佳音受過什麼委屈,可如今盧佳音的女兒夭折,盧佳音這個人也已經不在了。還有什麼能比這更不好?偏偏這話,她是不能說的。她有心令盧佳音的父親在故鄉為她立個牌位,只是這需得在更隱秘些的場合提,才好自圓其說。乾德殿並不是說話的地方。還是隻能答:“冷暖自知罷了,不足與旁人道。”這一夜阿客罕見的失眠了。八月初,天氣已經轉涼,夜晚的風也正當清冷的時候。涼水沾在身上,連頭皮都冷得發麻。阿客草草擦洗一番,便挑了身秋裳穿好。床上小皇子睡得還熟,連值夜的保母也在打瞌睡。屋裡靜悄悄的。她素來不怎麼愛胡思亂想,實在是睡不著了,便又去耳房點了燈,從架上取了本書翻看,消磨長夜。蘇秉正有蒐羅書籍的習慣,卻沒有收納羅列的習慣。他的書房、寢殿裡各色遊記、書札放得到處都是,究竟有多少本大概他自己都不知道。只怕是走到哪裡讀到哪裡就隨手丟在哪裡。當年她也總來他殿裡尋書看,一路看著就一路幫他收拾起來。若他碰巧從前朝趕回來了,就順便留下陪他喝一盞茶,說一會兒話。其實他殿裡宮女怎麼會連這些許小事都做不好嗎?這也不過是兩個人之間的心照不宣罷了。她和蘇秉正自小養在一處,自然不會只是她單方面的瞭解蘇秉正。大約蘇秉正對她喜歡什麼,習慣什麼,能接受什麼,可容忍什麼,也都摸得一清二楚。偶爾摸不清時,他也總有辦法試探——他同樣有恃無恐,知道縱然他一次兩次的越界,刺痛她傷害她,只要他認錯悔改,她最終還是會容忍他原諒他。她為他父母所收養,她也曾救過他的性命。他們之間本無所謂恩惠與虧欠。只因為他所求多而她所求少,才有日後摻雜不清的恩怨糾葛。只因他是萬乘之尊富有天下,而她是寄身孤女無依無靠,才會有一面倒的潰敗,終於釀成她一無所有的,畫眉鳥般被他禁錮在一方天地裡的局面。說恨他也不至於——不論他做什麼,只怕她都對他生不出恨意來。可心底裡到底有了解脫不開的心事。縱然無可挽回,也還是一遍遍的追思疼痛,終成心結。阿客翻看書頁,也看書眉上自己寫過的批註。些微的心不在焉。屋裡燈火寂靜,屋外夜色沉黑。不知什麼時候蘇秉正打起了門簾,從碧紗廚裡進來。他也睡不著。八月底盧毅到涿州,等他再回來的時候,阿客掛念了一輩子的心思,便將塵埃落定了。他忽然就有些無所適從。聽到耳房裡水聲泠泠便已清醒過來。枯躺了一會兒,還是披衣起身,來尋盧佳音。他知道那是盧佳音,不是阿客。可十餘日相處下來,只覺得越來越無法分辨。這一夜裡,她鬆鬆挽著頭髮,一襲深衣靜坐在燈下讀書的模樣,真的是像極了。蘇秉正還記得自己五六歲的時候,每次秋疾發作,阿客都在他床前陪護著。半夜裡他咳嗽醒來,第一眼看到的從來都是阿客。偶爾看不見她也不要緊。那個時候守夜的婢女必定也在打瞌睡,他就偷偷的從床上爬下來,抱了被子赤著腳去尋阿客。他和阿客養在一處,阿客就住在他屋裡的北套間。她握著頭髮為他開門,他就拿手指比著“噓”,泥鰍一般擠進屋裡去。鑽進去就一邊咳嗽一邊望著阿客,左腳背暖暖右腳心。阿客便只能無可奈何的趕緊讓他上床。揚州秋天潤而不燥,空氣裡飄著丹桂的花香,夜晚香氣尤其的清。阿客從來不用桂油和蘭膏。可她暖暖的面板和溼溼的頭髮間,總沁著一抹清淡的芬芳。蘇秉正縮在她的懷裡,便覺得什麼病痛都沒有了。大概在他七歲那年秋天,就不管他怎麼耍賴,阿客都不肯抱著他睡了。縱然他再擠到她床上去,她也必定遠遠的臨床點一盞燈,一個人坐在書案旁看書。蘇秉正就躺在她暖暖的床鋪上,望著她在燈下的身影。江南的姑娘們愛穿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