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溪的狂歡,恍如點燃夏日麥收之後乾燥的麥茬,熊熊烈焰勢不可擋般蔓延。
當天就燒到了竦口。
儘管竦口世代敵視的程汪兩家齊心協力死守竦水河
但還是沒什麼用。
因為程汪兩家帶著宗族壯丁攜手並肩在竦水河畔大戰時候,竦口的佃戶和奴僕們已經把他們兩家互相爭雄的宗祠都給點了。可憐先叫汪尚寧又叫程尚寧最後又叫汪尚寧的嘉靖朝副都御史汪尚寧的後代們,只好回去救他們的宗祠,但還沒等趕到,就被更多得到訊息的佃戶們淹沒了。
到第二天早晨時候,熊熊烈火已經燒到了殷家村。
然後張居正主要打手殷正茂的後代們也倒黴了。
然後繼續。
話說這裡世代簪纓的簡直太多了
光去年一科這裡就出了包括一個探花在內五個進士。
就一個歙縣。
大明至今兩百餘年,歙縣一個縣出了一百八十名進士,佔整個徽州府的百分之四十。
這片土地上不用說擁擠著包括萬曆朝大學士許國家族在內,一大幫子名門望族的縣城了,就是外面的鄉村裡,隨隨便便找一片聚族而居的大宅外面基本上都豎著代表登科的牌坊。而群山環繞夾一塊平原的地形,也讓這些世家大族最大限度地擁擠在一起,同樣政治上的特殊地位也讓這些世家大族就喜歡養奴僕,而徽商的財富同樣也讓他們養奴僕擁有了足夠的資金。
畢竟稅少。
整個徽州府一年交四萬的稅啊
這片掌控著大明幾乎一多半鹽業資本的徽商根據地,一年交的稅都不夠鹽商養『妓』女的。
有士籍特權。
有銀子。
那就肆無忌憚養奴僕唄
還不起債的債務奴,投獻的投獻奴,充當工人的掠賣奴,甚至同姓都有窮的混不下去,給自己宗族裡面豪門當奴僕的。
那些士紳家可以說家家有一堆各種奴。
現在
引火燒身了。
在這片擁擠著無數世家名門,聚集著無數豪門貴胄的土地上,熊熊烈火瘋狂燃燒,彷彿一道『蕩』滌一切的火焰怒濤般席捲,將舊時代的渣子們吞噬,讓他們化作漫天灰燼
當然,這有點誇張。
實際上沒死幾個人,就像鄉賢們經常說的,都是鄉里鄉親們,殺人這種事情還是超出淳樸的鄉民們原則。
至於綁在柱子上抽鞭子,遊街或者抽幾耳光,乃至於像士紳們喜歡的那樣拿個針錐扎幾下,這個都是無傷大雅的,地主老爺們過去就喜歡用這些手段來對付佃戶奴僕。那麼以牙還牙就沒什麼不對了,拿鞭子抽別人就得有被別人抽的覺悟,拿錐子扎別人就應該想到,終有一天,別人也會拿錐子扎回來的。
這也算是一種因果了。
但殺人就是另一回事了,說到底這些佃戶和奴僕,都是一輩子老老實實過日子的,就算原本歷史上殺人其實也不多,徽州奴變的記載中多數都是毆打士紳幾斃之類的形容。
幾斃。
這個形容就很有水分了。
畢竟那些記載都是士紳寫的,肯定要渲染一下悲情,對於士紳來說被抽幾鞭子就已經很可怕了,這些刁民們踢他們幾腳,這就已經可以說大逆不道了,如果真打死了肯定不會說幾斃。那簡直就是十惡不赦,罪惡滔天值得用一本書來記錄的惡行,不可能輕描淡寫的一個幾斃就打發,連這樣的記載,都多數用幾斃這個詞,也就意味著其實最多也就挨幾下打。
甚至還有不少記載對那些懂事計程車紳,也就是那些爭致牛酒詣轅門為謝的,基本上並沒有傷害,並保證他們家人安全。
而那是在弘光年間秩序幾乎完全崩潰的情況下。
現在就更不會了。
人們更關心那些賣身契,高利貸借據之類。
他們只是為了『逼』迫鄉賢們交出這些肯定藏匿很深的東西,『逼』迫他們自己撕毀那些賣身契,然後公開承認主僕平等。原本歷史上的奴變也就是如此,對於他們來說,仍然渴望能由這些士紳正式向他們承認,從此把他們當平等的人來對待,他們的要求就是這樣卑微。
“均人也,何奴役我”
這是奴隸們對那些士紳唯一的質問。
他們就要那麼一點。
他們就要士紳們能親口承認他們是一樣的人。
但對於那些連這都不肯答應,已經被綁在柱子上,都不肯低下頭承認與他們平等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