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舉論“君子與理”。
昔年眾長老出題時偏好聖人之學,譬如何為天人,何為師道,何為陰陽。首座弟子之考隔了許久,今次倒不知是誰突發奇想,開始論起天理,格物與知行。眾弟子接了題,有仰頭思索者,有低頭奮筆疾書者;明汐接了題,長舒一口氣——果真師尊對他還有些許偏愛。
明汐雖不巧舌如簧能言善辯,但他的經學底子甚好。明素青前兩日剛令其將朱子之學多看了兩眼,而今一張開題紙,他心下稍定,暗自抬眼,將眾敵手一一掃過。
這些天裡眾弟子將君子六藝一一考過,禮樂勉強能看,詩書偶有兩個出類拔萃的都被人私底下稱作了“不學無術”。北鏡在武舉上大放異彩,眾弟子心悅誠服,而今這最後一道論“數”,眾弟子無需再苦坐案前奮筆疾書,只需在規定時間內舌燦蓮花舌戰群雄,將其餘諸人辯得心服口服啞口無言即為好。
要說小一輩弟子中嘴上功夫了得的還是那趙春菲。其人出口成章思維敏捷,有被她辯得面紅耳赤險些動手者都被一旁看著的眾長老趕下了臺去。她的這一張巧舌如簧還頗有昔年吳晉延的影子,奈何吳晉延雖能言善辯到底還以理服人,這趙春菲一旦發了狠,口吐連珠,語速又快,往往對方都還沒反應過來她說了些什麼便已被她牽著鼻子帶到了溝裡。因而今晨抽籤之時,明汐曾對天祈命,萬不能同那趙春菲一戰。
許是他所祈所求甚是誠心,老天爺聽其感召,給他塞了一個不這般咄咄逼人的敵手。他張開名牌,盯著紙上北鏡二字看了片刻,長舒了一口氣,往紙上擬了個綱要。明汐遠遠看北鏡張著題紙抓耳撓腮面露難色,心下更寬。他將自己的名牌遞與長老驗過後,恭恭敬敬朝眾人行了個禮。
講經堂中陳設素雅清簡,不如長生殿那般巍峨迫人。一張木案支在屋子中間,兩頭各放一個蒲團,論道的弟子需跪坐在蒲團之上一字一句將道理說明白。期間或有長老發問,弟子需恭恭敬敬一一道來。講經堂空間小,容不下烏泱泱的圍觀人等,幾個高階看門弟子將書架一挪,門一關,房裡只剩窗稜外頭灑下的一地光與翻滾的浮塵。
眾長老隨意尋了個蒲團端莊跪坐好,明素青不知為何,今日倒沒由來。明汐向眾長輩恭敬一禮,又對著他跟前的北鏡恭敬一禮,將他的長袍一撩,提綱放在右手邊,以鎮紙壓好,以備不時之需。
明汐清了清嗓子,朗聲道:“此論‘理’,弟子以為,‘理’為萬物之始,不可偏廢。朱子曾道:‘理也者,形而上之道,生物之本也;氣也者,形而下之器也,生物之具也。’萬物因理而分太極,陰陽與清濁,人因理而分善惡。朱子又言:‘性只是理,萬理之總名。’君子修身養性,守仁而格物,格物而致知,知而後有行,是以君子動容貌,整思慮,正衣冠,遵瞻視,所謂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蓋源於此。”
北鏡聞此言,當即接道:“師弟所言不錯,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此至善。但聖人又言,義以為之而後禮,文質彬彬,是為君子,師弟方才道‘君子正衣冠’此為實話,也是空話。衣冠是為外,大德是為質,因衣冠之正而養德行之清,此實在太難。譬如有一俠者,其人正直,行事不拘小節,他不正衣冠不整思慮,但你能斷定此人不是君子麼?”明汐還沒回話,北鏡又道:“更何況衣冠多正為正?思慮多整為整?過於重形勢而輕內在,此為偏誤。”
她舌頭還沒好全,這一字一句仔細聽來還有些磕巴。明汐初時不覺,待回過味來,忽而心下一頓。師姐這不就是在諷刺門中重禮輕義,重文輕質,重理而輕仁麼?——臨衍私自下山便被視為棄徒,又因著個妖魔之禍而被剝奪了其首座弟子之位。照說大師兄行事雖偏誤了些,為人卻實在不壞。北鏡此時專門把這事挑了出來,無論她自己是否有這個暗示之意,周圍端坐著的各長老臉色之黑,實在不忍直視。
明汐咳了一咳,暗瞥了松陽長老一眼,道:“聖人言,知行不可偏廢,文質不可偏廢,這是對的。此知行合一之說,我也身為贊成,但你若專門將‘衣冠’一事挑出來說則實為不妥,倘若照你方才所言,何為‘衣冠之正,思慮之清’沒個既定準則,那由此推之,何為君子,何為小人也便沒有個既定準則。何為善惡,陰陽與清濁也便沒有既定準則,若照這般來看,世間小人皆君子,君子也是小人,偷雞摸狗是為君子,損人利己是為君子,這是個什麼道理?”
“師弟此言偏激。聖人之所謂正衣冠的標準固然是標準,但我以為,在這衣冠之外還需要一些別的東西,比如良知。良知者,心之至善也。良知是道,良知之在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