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正頭皮發緊,陛下又接著說:我本想索性帶著忱忱一起走,可剛才去看,忱忱不見了。”
荀遠的聲音輕輕的,卻沒有半分怯意,不顫、不抖,“我更加疑惑,忙往陛下那邊湊了湊,說:老奴這就親自去找。必定能把公主找回來,陛下您放心。
“陛下聽了,吁了口氣,點了點頭,說道:那好,我可把這件事交給你了。你一定要把忱忱找回來。等她百年之後,讓她來陪我。
“我剛要點頭,陛下卻又說了一句:可別弄個假的來啊,那我可不要。”
說到這裡,荀遠停了下來,再次看向沈沉。
沈沉的眼圈兒依舊紅著,卻並沒有失聲痛哭。
荀遠愣愣地看著沈沉的側臉。
沈沉就像是早就忘了這是在說“先帝”“臨終”時的事情,還木木地也轉了臉過來,看著他問:
“後來呢?先帝和你還說什麼了?有沒有指點你去何處找人?”
荀遠心裡重重一落。
她不信自己的話。
“沒有。”荀遠垂下了眼簾,“陛下最後嘆了口氣,就重又閉上了眼。”
然而所有的宮人都見到了,祥和帝最後一句話,其實是說給荀遠的,而且,說的時候既不激動、也不傷感,甚至連尋找沈太后和永熹帝的話,都沒說過半句。
這大約才是荀遠一定要離開皇宮、去給先帝守陵的原因吧。
沈沉沒有不信。
她只是有點反應不過來。
她對皇宮的最後一點意識裡,沒有父皇。她唯一看到的,是滿眼黑暗中漸漸暴烈的大火。耳邊聽到的,也沒有先祥和帝的聲音,而是士兵們的喊殺怒吼和宮人們的哭泣尖叫。
可是,荀遠卻說,在自己落水之後,父皇想要,帶自己走?
沈沉垂眸看著自己的手指,很穩定,沒有抖。
接著,她聽見自己的聲音,很平靜,沒有遲疑:“阿監思念先帝了……只是這些話卻不該說給我聽。
“若是我回宮告訴了太后娘娘,她該傷心了。可若我不告訴太后娘娘,又得扯個謊。
“不如阿監跟我直說,這回一定要見我,究竟是為了什麼吧?東寧關出了什麼事麼?是戴氏麼?”
荀遠呆呆地看著她,眼神中情緒變幻,複雜至極。
許久。
沈沉輕輕地深呼吸,彎著嘴角偏偏頭,淡淡地看著荀遠:“荀阿監?”
這是小公主生氣之後最典型的動作、表情和語氣。
荀遠只覺得眼前一片恍惚,晃過那個小姑娘幼時氣鼓鼓的樣子,以及目標最後達成時那呲著牙得意的一聲哼笑。
“是。老奴是有事想請教……郡主。”荀遠終於回過了神。
沈沉嗯了一聲,靜靜地端起茶碗,嗅了嗅,再放下。
荀遠看著這熟悉的動作,移開了目光,最後定了心,道:“宗悍……嗯,接了個差事。”
頓了頓,想想這件事似乎不太應該告訴沈沉,便又略了過去:
“老奴去了東年關也有一年多了。一直也自我感覺與宗悍相處不錯。可是這一兩個月,似乎哪裡有些不大對勁。
“郡主六月十九行冊封禮。聽說蕭敢是用了蕭夫人的名義,特意往京裡送了賀禮的。可是老奴跟宗悍提起的時候,他卻十分不以為然。
“再後來,陛下有旨意,說秋日不遠,今年中原年豐,令打探北狄和西齊動靜,看看要不要北伐。他接旨時滿口答應,轉臉卻將此事丟在了一邊。老奴旁敲側擊,他卻只是虛詞敷衍……”
沈沉聽到這裡,蹙了蹙眉:“宗悍這是,看不起皇兄?”
宗悍並沒有答這句話,接著又道:“老奴實在是不踏實,便尋了個藉口,去了一趟幽州。”
去幽州?
找蕭敢麼?
那個滑頭怎麼會跟你交接,平白無故地去惹宗悍?
沈沉嗟嘆著搖了搖頭。
“我知道公然去拜,蕭敢必定會避而不見,所以悄悄地把帖子遞給了蕭府管事,只說想在幽州遊賞,請他們府上那位年輕才俊、掌管庶務的蕭二十二郎一起坐一坐。誰知最後見到的,卻是蕭夫人。”
說到這裡,荀遠似是仍在玩味當時場景,竟稍稍怔了一會兒,方含笑道:
“蕭夫人話說得漂亮,太極打得圓熟。蕭家的男丁,竟然一個都沒讓我見到。最後陪著我在幽州亂走的,是蕭家的大女婿。”
大女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