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宮,縹緲殿,檀香幽幽。
太子殿下身披鶴氅,手握硃筆,可卻沒寵幸已然堆成小山的奏摺,反倒對著一張符篆不停描摹。
謝端在一旁忍了又忍,實在忍不住,長嘆。
“殿下,您如今代為監國,怎、怎可這般…政事要緊,輕忽不得!”
“外祖父瞧哪個緊要,自行處理就是。”太子手上不停,頭也沒抬,“都不必來問孤,也不必同孤商量。”
“老臣是臣!”謝端聲音頓時一高,察覺逾矩,又強自平復。
太子木然地應了一聲,“那謝老大人瞧哪個緊要,自行處理就是。”
“!”這是稱呼的問題嗎!
謝端有些心累,“老臣是御史,怎可染指政務,再者,您貴為儲君,旁人雖不能輕易置喙,但您總也要有所顧及。”
筆尖頓住,朱墨霎時暈開在黃表紙上,竟無端有些刺眼。
太子面無表情地擱下筆,看了一會兒才道:“孤乏了,您回吧——”
“…”謝端吸吸氣,也覺得再留下,很可能會壓不住他這爆脾氣,於是,顫顫地行禮告退,拂袖離去。
直到快走出東宮內苑,他才倏地停住腳步,有些頹喪地佝僂了背。
“堂堂儲君啊…”他嘆,“似這般怎可託之於國?”
自剛剛便一直跟在他身後的人,到這時才開口,“謝老大人言過了,國之重,本便不可寄於一人之身,而且…”
“太子殿下或許比您、比其餘人所想的還要清醒。”
東宮詹事,也是太子謀士的然先生…蕭然緩緩走過來,笑容輕淺。
謝端並沒看他,也沒接他的話,有些像自言自語——
“那孩子生來便被尊為儲君,自幼聰穎好學、仁善知禮,所有人,包括老夫,對他都是極滿意與期望的。”
“究竟什麼時候一切變了。”他轉向蕭然,“先生或可解給老夫?”
蕭然抿去齒間忽生的冷,再次笑著說:“在下不知老大人何來此問,您該記得的,那年太子殿下夜生惡疾,連俞太醫也束手無策。”
“幸得一位遊歷到大楚的老神仙相救,才熬過去,可能也是因此,殿下病癒後,性情便有些改變,開始尋仙訪道。”
“眾人皆知。”他笑容愈發深,直視著謝端,“您也該記得的——”
“確實該記得。”謝端眼角的皺紋似又深了幾分,“十幾年的時間,老夫一直提醒自己,要謹記,但終是不甘的。”
他不知當年發生了什麼,也不知太子與這位然先生之間藏了什麼。
越是無所知,越是生憂怖。
更唯恐因他探尋,不慎為太子、為東宮,甚至是為謝家帶來災禍,畢竟至少現在太子還被楚皇偏寵,可要是揭出什麼——
他的背更加佝僂,“罷了、罷了,只望先生看顧好他,平安便好。”
蕭然攏袖靜靜注視著他離去,不禁自問,什麼時候變了?
是那夜晚來風急,天公又施冬雨,他惶如喪家犬,生死兩難之際;還是他瀕死前刻伸出手,竟被那少年太子握住時。
染紅了明黃華服,蒼白了稚嫩面孔——
他呆站了很久,才回神冷問:“不知貴人可聽夠了?”
——
趙宸散去思索,毫不窘迫,還笑著應聲:“本王可不是有意聽牆角,只是走累了想歇歇腳,沒想到卻趕了個巧兒。”
邊說,邊自側門樹叢旁的地上站起身,還一瘸一拐地跨進門。
“巧?”蕭然冷視她身後的宮人,“這東宮內苑,也是能談巧的?”
“詹事大人…”宮人驚慌跪地,急急想要解釋。
“倒是本王的不是。”趙宸擋下,“本王不過是怕太子殿下不好見,這才跑去向老祖宗討了塊牌子。”
這牌子,再加她這脾性,莫說東宮,便是乾清宮,怕也沒人敢攔。
蕭然這才看她,想到案頭堆成小山的摺子,小半都是這禍害遞的…
甚至連太子的置之不理,也有他提議作壁上觀的因素,可卻沒想,這人非但半分不自知,竟還厚顏直闖上門。
他揮退宮人,道:“武親王若是為您的摺子而來,那還是請回吧!”
現下各方雲湧,東宮更因監國之權受矚目,不說江南案是個泥潭,他根本不會允許太子輕易踏進去。
便是眼前這個不安分的禍害,他都會竭力避免太子沾惹半分——
“哎呀…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