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意正濃,然山野猶綠。
車軲轆碾過溼潤泥土,轍印緩緩背離雍涼古舊的城門。
趙宸歪著腦袋靠在車窗沿兒,出奇的沉靜,唯有黏在孟雍手腕上,還無意識摩挲的指腹,才稍露她的惶然。
今時一別,不知何年——
孟雍攏回她探得快要落空的腦袋,撫了撫,“這兒就是咱們倆的家,只要你想回,隨時都可以,有我呢。”
趙宸並不走心地應了一聲,由著身體將重量都落向他微涼的掌心。
也轉而想起對方最近的奇怪之處。
過去時不時會冒頭的,近似老父親般地慈愛都不見了,取而代之,竟是令她更摸不清的、古怪的憐惜。
不僅再不追問她某些顯見的疑點,甚至還表現得更親近她了——
“你,是不是遇上事兒了?”趙宸決定還是也關心下她的準王后。
“?”孟雍看了她兩眼,忽然笑了。
為了不讓這小東西繼續亂想,他找了個藉口,“聽聞京中態勢不好,有些擔心你回去會被為難罷了…”
沒曾想,這藉口竟一語成讖。
還沒等他們行進京城,車駕便在路上被人攔下,是楚皇近侍周合。
“武親王,陛下有旨。”
“您說,本王耳朵不聾了,能聽見…”趙宸懶散地倚靠著車廂壁,嘴上應著,人卻垂著眼皮動也不動。
見她這樣悖逆無禮,不僅周合變了臉色,太后派來的親信也急了。
“小祖宗誒…咱這節骨眼可不敢使性子!”太后親信故意揚起聲音,“您是傷還重著?喲,快讓奴婢扶您!”
趙宸哼笑一聲,拂開了他,“別,本王現在可就剩一口氣兒吊著呢,你要是給碰沒了,當心腦袋不保。”
周合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不再理會,兀自宣讀。
“陛下有旨,臣民恭聽。”
“武親王趙宸,罔顧聖心,肆意妄為…實有負君恩,著,奪御劍、糾察令牌,另,命禁衛速遣其歸京…”
周閤眼風冰冷地掃過太后親信,無視他上前想要代為接旨的意圖,獨自一步步走到趙宸的馬車窗旁。
瞧著這人渾不在意,他下意識撥了撥,這位曾‘贈’給他的扳指。
半晌,於彎腰奉上聖旨之際,無聲一嘆。
“這天兒,近來老是陰晴難測,許是正積著雷霆驟雨,殿下呀…”他聲音輕極了,“您可萬萬保重——”
往年留存的情分,能提醒到此便算兩清。
無論這位貴人回去能否翻盤,他周合也再都不能、不敢有牽扯了。
他面無表情地直起腰,冷喝:“來人吶!請武親王歸京!”
……
大楚,京城,太和殿。
要說天好不好這事,此時感受最深的竟非老農,反而是朝堂諸公。
龍椅之上,楚皇華服帝冠,冕旒後隱露的一雙眼睛,深幽無可察;陛階之下,丞相面容含笑,姿態卻毫不退讓。
靜寂中,氣氛隨著時間愈發壓抑,連呼吸在此刻似都稍顯刺耳。
直到皇帝陛下開口打破。
他幽幽輕問:“丞相是在教朕如何為政?”
“老臣並無此意。”丞相張保傅低眉順目的,“不過,武親王之事,老臣還是懇請陛下三思後再決。”
“三思…”楚皇將這兩個字在舌尖上滾了幾滾,極突兀地笑起來,目光緩緩掃過殿中的文武百官。
“眾卿可都是此意?都是想請朕…收回成命?再三思三思?”
“臣等悉聽聖裁——”群臣俯首。
“不,朕不敢。”楚皇笑容可掬,“眾卿不喜朕任命的欽差做的事,朕便要下旨懲戒,這般眾卿仍覺不夠,朕,便要再三思。”
“是朕需得聽眾卿們吩咐。”
“臣等惶恐、臣等萬死——!”
千篇一律,楚皇徹底失了興味,不想正準備開口退朝時卻被打斷。
丞相輕撣衣袖,行禮道:“陛下勿要折煞臣等,為人臣,怎敢欺君?左不過是效仿先賢,不諱直諫帝王。”
那個禍害竟然敢調集駐兵、囚禁皇子、動用軍器,還敢跑去邊關,攪和與草原各部間的戰事。
尤其是,竟敢和他作對,生生砍掉了他的錢袋子,還活著回來了…
似這種禍害,光是收什麼御劍、令牌又哪夠?
千刀萬剮都難消他恨!
“陛下愛護子侄,老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