匠坐著一隻大木桶,遊轉於塘間收蓮子,整飭藕節。洗淨的蓮藕白嫩喜人,穆清特意囑咐英華帶了一包洗濯乾淨的藕節去唐國公府,要她親手交予竇夫人。那日李建成用以包裹她的金簪子的那方絹帕,被她好好地收了,此時取出筆在帕子上提道:“澀根亂絲難自清,枉生玲瓏通達心。”下邊又以細小的字型加了一句:“新藕最是補中養心,能治咯血,許正是夫人所需。”晾乾了字跡疊於藕節之上,一同送了過去。
☆、第四十九章 悠悠和鳴盡了今生(一)
悠悠和鳴盡了今生(一)
穆清心頭確有忿,至親手足相爭,無端拿她當劍使,若當真為此丟了性命,豈不枉然。杜如晦亦問過她可要向唐國公辨明此事,也好討要一個道理。她笑著搖頭,李公與李大郎父子行事極似,只怕是無用,遂將挑唆著李建成與李公生嫌隙的事說了一遍,末了靠在他的胸前,柔聲說:“不必立時就眥睚必報,留待日後,自有因果。”
她送去蓮藕並非有意譴責嘲弄,一則蓮藕於她的病症確有效,二則想讓竇夫人知曉了好約束著點大郎,豈料英華回來說,竇夫人見了那絹帕,面色當即就變了,再讀了帕上的字,竟一口殷紅的血噴在地下,原還以為惹了大禍,沒想她強撐著說要謝阿姊通傳的方子,又說如今既作下了病,這病也非一朝一夕,已然藥石不濟了,要阿姊善自珍重。隨後便躺下了。穆清聽了這些,扶額哀嘆了好一陣。
不論北邊世事紛亂逆盜四起,也不論蒼生是否能得以過活,教她害怕的西北風亙古不變地在這個時節刮起來,白天日光明豔時,尚可在日頭下略坐坐,到了晚間手腳冰涼,被褥裡攏不起熱氣。她想著那醫者講得也對,體內溼冷寒氣集聚得狠了,積重難返,果真就比往年更畏寒,但願未傷了根本。前一陣夜裡頭咳得緊,康三郎從相熟的商隊處得了些許貝母,交予阿月拿了燉梨子,也不知吃了多少燉梨,總也不見好,及到後來李二郎託付了一位御前得臉的名醫,寫了藥方,煮水拿大浴桶浸洗了幾次,方漸收住了咳,將近十一月終得大好。
這日陰沉了一晌午,天上的灰色雲層始終凝結不動,溼冷的氣息低低盤旋在半空,穆清披了翻毛斗篷往南市走了一趟,自七夕以來,整四個月未出過家門,難免憋悶。南市的書肆,是杜如晦薦她的,進去了便拔不動腳,逗留了小半日,收了幾卷書冊。逛出書肆,已是正午,在市中得逛半日,阿柳和阿月皆頑逛得高興,攛掇著要在南市裡用了午膳再回去。原不過想去康三郎那處,也可隨意點。穆清顧念前陣子病著,她們照顧服侍得細緻妥帖,有意要略表心意,便領著往洛東樓去了。
洛東樓奢華考究,城中富商官眷最喜,阿柳和阿月雖隨著穆清來過幾回,並不曾在此正經吃過甚,穆清入座後,兩人只垂手站在她身後。“你們如何能立著用膳?還不緊著坐下。”穆清回身對她倆道,可是兩人說什麼也不願入座,穆清作勢要起身,“你們若非要站著,我便也只得立著了。”她們這才惴惴入席坐定。穆清雙手各執起她們的一手,輕嘆道:“你們知我親人甚少,自我阿爹阿母故去後更是飄零,有的不過是你們這些身邊伴著的,日日賴著你們照拂。我從未將你們看作是僕從,皆是我的家人。家人之間何必拘謹,你們若真心待我,便不該與我這般生分。”
兩人心內皆涕零,阿柳自穆清以全部身家贖回她的身契,又當眾焚燒還她良籍那日起,便抱定了主意要終身隨侍,斷不離的。阿月本就心思細膩悟性高,想自己原不過是被賣進舞樂坊的賤身,即便學得一身才藝終究不過以色侍人,終了不是為人侍妾便是老無所依,想來也無甚指望。所幸被挑中跟隨穆清,平日裡不打不罵的,還跟著學得好些道理世故,阿郎娘子善待僕婢,阿柳又是個好相與的,卻沒有比這更好的去處了。
三人才坐定不多時,前邊臨著洛水的一間精巧隔間的門被移開,一臉傲氣的鮮于夫人從門內走出,穆清一眼便瞥見她,不由低著頭一皺眉,想來這頓飯是要被她糟蹋了。人在堂內,躲是躲不開了,只得站起身堆起笑臉來迎。鮮于夫人挪步到她跟前,斜眼看看阿柳和阿月,蹙眉道:“七娘待人寬厚,只這規矩仍是少不得的,哪有婢子同娘子一桌飯食的道理,咱們京中的做派可沒這尊卑不分的事。”
“阿柳是自由身,並非賤籍,亦非我的侍婢,何來的尊卑。”穆清笑著拉過阿柳說:“打小一處長大,同親姊妹是一樣的。竟不知京中做派是要這般作踐姊妹情分。”她本就厭煩這鮮于夫人,自那日竇夫人在她前面特意表白了一番後,更是有意避開,不想鮮于夫人蠢鈍愚笨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