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倚靠著懸甕山,綿綿汾水的一支流入祠內。散成數道泉渠石塘,香菸嫋嫋從不斷絕。
連月來的乾旱於晉祠內的水流竟無多大影響,一眼井泉仍突突地往外冒水,泉眼較之往日大約是低矮細小了些。代代流傳晉祠所在為龍口處,便是外頭旱得地裂土散,此處龍涎不斷,王氣匯聚。
杜如晦轉過那一眼井泉,心中將“王氣匯聚”又默唸了一遍,暗說,但願果真如此。說著他抬頭向兩邊矗立的觀樓掃了幾眼,樓內黑沉幽寂,除了幾聲忽起的尖銳鳥鳴,再無旁的聲響。
祈雨典儀便將在這稱作永不枯絕的井泉前舉行。典儀臺置於正中空地,香燭案臺齊備,兩側已按官階高低,依次置放好了高椅。
待他將這一片完整地轉走過,時辰剛剛好,典儀的鼓聲在大門外隆隆響起,大門洞開,唐國公行在頭裡,後頭亦步亦趨地跟著王威與高君雅,二人皆低頭緊隨,不交一語,便是連目光都刻意避開去。再往後便是太原郡諸官。
杜如晦朝王、高二人掠去一眼,心內冷冰冰地哼笑了數聲,退身立於典儀臺一側,靠近觀樓的一株不起眼的柏樹下。
跟著來瞧熱鬧的民眾,被隨行的兵卒攔在門外,不敢往頭裡擠。待前面大小官員盡數入了祠內,按次落座,兵卒方開了個小口,三兩個地往裡頭放人,典儀臺前再圍起一圈兵卒,使得民眾只在圈外圍觀,不得再往裡擠。有些好事的,為瞧得盡興些,竟攀爬上了牆頭樹梢,探身向內俯瞰。
不多時,幾名巫女天師威嚴莊重地自井泉後頭轉出來,於典儀臺前站了列,一名年過半百的天師在前,四名身著類似鱗甲片狀裙衫的巫女,分兩列垂手在他身後站定。
天師手中捧著一隻精巧的鑲金烏木盒子,恭恭敬敬地置於典儀臺上,風伯雨師的牌令之前。眾人候等了片刻,忽聞天師高呼,“辰巳交接,吉時至。”金鼓鐃鈸立時齊鳴,鏗鏗鏘鏘之聲伴著民眾歡騰,直灌入耳。
那天師兀自舞了一回,躬身將典儀臺上的烏木盒子開啟,盒子內赫然一隻紅眼的大蜥蜴,四足被紅線捆綁,動彈不得,只嘶嘶地吐著紅信,滴溜溜地四處轉著眼睛。
鼓樂頓換了一個調,四名年輕的巫女紛紛起舞,繞著大蜥蜴踏歌而行,圍觀民眾皆消聲沉寂下來,便聽得巫女清音高亮,娓娓唱道:“蜥蜴蜥蜴,興雲吐霧,雨若滂沱,放汝歸去。”
反反覆覆地數遍,人群中開始有人低聲跟著唱和,頃刻間,和聲漸次響起,越來越高亢,當下眾人齊聲同唱,蔚為壯觀。
約莫小半個時辰,巫女收了舞步,悄然回到天師身後站立。天師執起一段青竹竿,口中低沉吟唱,念念叨叨,卻不知在唸些甚麼。
杜如晦毫不起眼地站在柏樹陰影下,卻無心去看那祈雨典儀,時不時掃視高椅上的大小太原郡官員,細觀他們身邊及身後的動靜。
王威與高君雅二人多少已泛出些不耐之色,亦無心於這祈雨典儀,一會兒窺視李公神情,一會兒拿眼往圍觀人群裡頭瞄。從杜如晦所站之處望去,兩人形景盡收眼底。
天師終於叨唸完冗長的祝詞,巫女燃起一把檀木線香,兩人一組,走下典儀臺,一一分發予兩側端坐的官員。
隨著天師的一聲“起”。以唐國公為首的官員俱高舉起線香,恭肅三拜。巫女又下典儀臺,收走他們手中的線香,插入大蜥蜴前的鼎爐之中。
典儀臺上已然擺放了一溜的杯盞,天師親自抱著酒罈,邊走邊傾倒,滿斟上烈酒。撤開酒罈後手指青竹枝。在每個酒盞中輕輕一點。滴撒稍許酒液在大蜥蜴額頭,隨後置酒盞於木盤上,仍舊由巫女們捧了下典儀臺分發予眾人。
王威接過巫女手中的酒盞。目光卻向高君雅瞟去,但見高君雅穩了穩手中的酒盞,細不可察地點了點頭。
臺上的天師雙手執起一隻較大的酒盞,在半空中晃過一圈。翻手將酒倒灑於地面,清冽的酒液霎時滲入泥土中不見蹤跡。只留下淡淡的一灘溼漬。
臺下眾官皆效仿著他的樣子,灑酒於地下。他們腳下的並非泥土,卻是打磨光潔的巨石鋪的地,酒液灑於地下。在陽光的照射下泛起晶亮的光澤。
杜如晦半側過身子,咬起牙關,兩腮筋肌抽動了幾下。眉頭低低向下壓去,一手緊握了拳頭。一手探向腰間的懸掛的長刀。倘若賀遂兆的訊息不錯,便就在此刻了。
突然之間,前頭傳來清脆的“啪啪”兩聲,王威與高君雅先後將手中的酒盞猛力砸向石鋪的地面,酒盞落地粉碎,細瑣的殘片觸地向四周開花似的散彈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