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姊姊你瞧,這眼線長且深重,與殿下竟是一般無二,小下巴圓翹,正是英華的模樣。收生的婦人一見便說,收生了那麼些個孩子,頭一遭見著這樣標緻的……”長孫氏的興奮愉悅使得穆清略感不適,自英華入宮她不曾再誕下過一個孩兒,此時的歡愉未免顯得太過突兀。
“殿下可來瞧過了?”穆清臉上揚起一團喜氣,配合她的歡悅。
長孫氏伸出一根手指頭,輕輕逗弄著孩子粉嫩的面頰,笑道:“怎不來看,守了大半夜,才剛走了不多久。得了這麼個小娘子,殿下歡喜得甚麼似的,還親賜了乳名,如今只待聖上下封號了。”
“二郎要替這孩子請封號?”鄭氏忍不住插了一句,穆清亦是驚異萬分,照理皇子的嫡出孩兒才得封號,庶出的那些,通常並無封號,便是有,也要待長成之後,聖上見著喜歡,方才有的。
“英華原就功高,這又是她頭一個孩子,殿下疼愛得緊,請個封號也不為過。”長孫氏貼近穆清懷中的襁褓,柔聲哄道:“咱們鳳翎日後也位小郡主,可尊貴著呢,是不是……”
穆清心頭一震,鳳翎……她方才說是秦王親賜的名兒,他給這孩子起名“鳳翎”?長孫氏嫡出的孩子喚作青雀鶯歌,一個媵妾所出,卻要以鳳為名。穆清腦中一團迷濛,忽覺得自己懷中這小小的女孩兒日後的禍福竟是難測。
吃過兩盞茶,鄭氏與長孫氏各自離去。穆清又伴了英華半日,說了一回話,說不多時,她便疲累不堪,迷迷糊糊睡了過去。穆清只得吩咐了隨侍婢子幾句緊要調養的話,自回永興坊去。
一出禁苑,阿達正在外頭候著,神色裡透著古怪,待她在車內坐穩,他才趁著撤足踏的當口,傾身向車內低語,“暗處有人盯著,鬼鬼祟祟,也不知要作甚麼。”
穆清皺起眉頭,沉吟一息,反倒笑起來,“莫理會那些,咱們只當渾不知的,撿著明道走,讓他們窺得真真的才好。”
阿達猶如跌入霧氣裡頭,茫然不解,卻也知道自家娘子定有一番道理,當下也不多話,駕車回永興坊去。
穆清在車內坐著,嘴邊忍不住逸出一絲微笑,三兩個月來的大張旗鼓,高調行事,終是將東宮的目光吸引了來。今日在英華那兒,透過太子妃見著她如撞鬼了似的神情,穆清彷彿可見李建成陰鷙而慌亂的臉,心頭大暢。
暢快尚在其次,能引逗著東宮全神貫注於她的行蹤,而忽略了弘義宮中的暗湧的異動,看不到深藏隱居在弘義宮中的杜如晦,和他全盤的謀劃,才是更為緊要的事。
天際滾過一聲粗沉的雷聲,武德九年初夏的第一道悶雷驟然而至,阿達仰頭望了望將變的天,又加了一鞭,叱呵一聲,催快了駕車的馬。L
☆、第二百一十四章 千鈞一擊(六)
六月初四庚申日,天已大暑,蟬嘶充斥著整個大地,嘶啞卻尖銳的聲響纏繞著爭相鑽入人腦中,人們正苦惱於被這蟬嘶糾纏得心浮氣躁又無處可躲時,玄武門外小林中,有一百人藏立於樹幹後,每隻握著長刀刀柄的手皆以布條將手與刀柄緊纏在一處,任憑汗水一滴滴地滑過面龐脖頸,濡溼衣衫,也不顧蟲蠅嗡嚶亂飛,腳下生了根似的,紋絲不動。
大半月前穆清親口許下諾,倘若事成,每人皆能得一個正經戶籍,另贈百金,名正言順地沒入市井,自此願去的便各自散去,只作尋常百姓,再不必提著性命穿行於刀光劍影、明誅暗殺中。這一百名死士無不振奮,自由與安穩的生活於他們果然是最大的刺激,一個個憋足了勁,只待這功成身退的一日。
玄武門樓觀上的守將面東而立,迎著由東而起向日中攀爬的太陽,眯起了雙眼,東面大道的盡頭出現了幾個躍動的黑點。黑點陸陸續續出現,守將將眉頭壓得更低,心中默數了一陣,估算著黑點的數目,直至起頭的幾個黑點顯現出騎者的輪廓,他方點了點頭,暗忖,有百餘人。
在大道那頭向西而來的李建成此刻雙腿夾緊了馬肚,悶聲不語地領著百餘騎朝著玄武門賓士來。自二郎出生,他們的母親竇夫人專注而溫柔的目光從此不再專屬於他一人,自小便是二郎光耀矚目;唐國公府的幕僚交口讚的是二郎,人常道氣勢如虹、王者之姿的也是二郎;最是得力的謀士良輔,心屬的還是二郎;便是連那號稱斷言精準從無錯處的袁天罡,道出“濟世安民”之語時,指的亦是二郎。眾人仿若忘了他這個嫡長子的存在。
一口氣生生忍了三十年。終是熬到了今日,甚麼光耀矚目,王者之姿,甚麼濟世安民,他決了意要將這一切終結於今日。李建成握緊了手中的馬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