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夫,眼淚無助的落在塵埃裡。
辛子硯長久的跪在那裡,一個古怪的姿勢,雙肩拱起,臉擠在柵欄間,亂了的長髮垂下來,紛披在肩頭,牢房上方小窗裡白月光落下來,他的背影像一隻受傷的鶴。
半晌有沉悶的聲音從那拱著的方向傳出來,飄忽遊離,像個沉沉罩下來的黑色噩夢。
“……我不該寵她太過,害她什麼都不懂……”
金花們怔了怔,一頭撞在牢門上,眼淚滾滾溼了一地。
他和她相遇於微時,饑荒歲月她養活了他放棄了孩子,等到他功成名就她已不能生育,從鄉下到帝京,錦衣玉食買不來內心安寧,他只覺得欠她,一生一世報不清,便用一生一世的遷就來賠,她要亂吃飛醋,由她,她要持刀追夫,由她,她不愛和官宦夫人交際,由她,她固守著學士府種自己的地不見外人不問世事堅持做自己的農婦,由她。
他以為回報就是寵就是讓就是糟糠之妻不下堂,卻不知朝堂險惡她做了他的妻就該學著正確應對風浪。
沒有誰能夠保護誰一輩午,這道理到今日他才懂,後果卻太慘痛。
這一刻的夜色風涼,這一刻的白月光。
不知道多久之後,辛子硯忽然抬起頭來,看著對面一直怔怔沉默於黑暗中的鳳知微。
他淚痕已去,但眼色血紅,滿目裡紛亂著燃燒的妖火,勢必要將眼前的人燒盡,為此不惜將自己架為柴薪。
“魏知——”
“我和你——不死不休!”
卷四 朝天子 第十五章 合謀
牢獄裡辛子硯的慟呼震動整個衛所,撞在鐵壁之上回旋激射,射到哪裡都是帶血的鋼刀,那樣的萬刀攢射裡鳳知微閉上眼,一瞬間眼角瑩光一閃。
冤冤相報,冤冤相報……
胖阿花的屍體就橫陳在她眼前,五年前,她的夫君做出了一個對鳳知微影響深遠的決定,五年後,仿若命運輪迴,那個決定攜來的深黑的死亡陰影,照射在了她的身上。
我不殺伯仁,伯仁因我而死。
鳳知微的手指,在暗處緊緊絞扭,冰涼至毫無溫度……她一生殺人無數,卻從未因此虧心,然而此刻她終究不能睜眼,去面對那樣絕然的無辜。
“砰嗵。”一聲,痛極攻心的辛子硯暈過去了。
七朵金花多年來在姐姐姐夫照拂下不問世事,此刻大變之下反而突然成熟了許多,看見辛子硯暈倒也沒張嘴傻哭,大花當即就對那頭領跪下了,嗚咽道:“……拜託大人,照顧我們姐夫,我們要回去……收殮姐姐了……”
那頭領扶起她,瞟一眼鳳知微,點頭不語,金花們默默將胖阿花屍體抬起,沒有直接出門,卻繞到了鳳知微牢前。
她們什麼也沒說,帶淚而平靜的,抬著姐姐屍體,一個個走過牢門前。
“呸!”大花突然一偏頭,一口唾沫兇狠的吐在了鳳知微袍角。
“呸!”二花跟上,濃痰落在鳳知微袖口。
“呸!”三花勁大,呸到了鳳知微臉前。
……
等到七花都走過,鳳知微已經渾身狼藉。
她始終沒有動。
事情發生便得面對,她永不懼為自己造成的後果承擔任何罪責。
包括這些痛失長姐的鄉女們,用她們最直接的方式所表達的憎與惡。
雜沓的腳步聲遠去,金羽衛們在默默收拾地上的血跡,地面被衝乾淨,淡淡的血腥氣卻還在鼻端存留,更多的是內心裡永裂的傷痕,無法癒合,直等著再次擴大,直達死亡。
辛子硯暈著,似乎不想再醒來面對那樣的噩夢,金羽衛們對視一眼,沒有試圖去救醒他,卻裡裡外外留下了很多人看守。
今日之事,兩大學士已成死仇,他們害怕之後還會出什麼事,不敢再掉以輕心。
剛才還悽清的牢獄裡,現在釘子般站滿了衛士,在暗處雕像般沉默無聲,那些紛沓的呼吸聲裡,鳳知微緩緩睜開眼來。
她的牢獄斜對面的小窗,在不為人所察覺的角度,突然有光芒一閃。
那是潛伏在暗處的她的護衛的暗號,等待著她的下一步指示。
鳳知微久久沉默著,慢慢擦乾淨身上臉上的痰跡,最終緩緩豎起手掌。
她的手掌影子被油燈照射在牆上,一個直直的豎立的符號,屬於她和她的暗衛的密語。
“停止。”
隨即她慢慢的躺了下去,小窗上那點光芒不見,暗衛已經撤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