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紅雖好,卻難免俗豔,深紫太冷,煙青不夠尊貴……就鵝黃吧……那般肌膚配上那般顏色……如明月妝成白玉娃……”
他微微沉思,仰起的下頜像流暢而堅定,像一截浸潤了千年月色的白石,濺開滿天細碎的星光。
突然回首,向她一笑。
像風過了積雪的曼陀羅,簌簌搖落一地的晶瑩。
她立即不能自己的紅了臉頰。
白玉娃……
她在被太子送入楚王府前,是北地十三州頭牌名伶,因肌膚如雪,聲腔滑潤,一直被稱為“玉娃”。
她也最愛鵝黃色。
她也住在王府之西。
忽然想到前幾日遇見寧護衛,那人抱膝坐在屋瓦上,望著的也是府西邊,她聽見他喃喃道:“納了算了,哪來那麼多囉嗦。”
寧護衛雖然近來不大得殿下喜歡,都不允許他在身邊侍候,但他畢竟還是殿下身邊第一人,他說出的話,往往便是殿下的意思。
難道……
殿下風流滿帝京,然而外間風流與否她不知,楚王府裡卻根本不是那麼回事,來自各皇子贈送的侍妾,根本進不了殿下內院寢居,殿下有時雖也會去侍妾們的院子,比如她那熙照樓,殿下每月必來三四次,然而來了之後……不說也罷。
她有時想,其他侍妾們,是不是也……和她一樣?
也許吧。
有次她無意撞見殿下在錦涵那裡,當時兩人對坐妝鏡前,殿下正在含笑給她描眉畫鬢,小樓絲幔低垂,鏡臺前一枝煙雨杏花斜斜逸出,鏡影裡女子娟娟男子清雅,真真是極美極旖旎的場景。
然而當她拜下去,卻發覺錦涵的後頸僵直,青筋畢露,整個人姿態都是僵硬的。
第二天,錦涵便不見了。
還有次,最大膽最活潑的繡雲,穿了一身西洋進貢的薄紗束腰金絲裙,露出大片雪肌玉膚,裝做夢遊迷路,闖入了殿下的寢殿。
那夜毫無動靜,第二天繡雲被送回她自己的院子,所有人都以為繡雲得了殿下歡心,側妃指日可待,都蠢蠢欲動著想要效仿,然而事後毫無動靜,繡雲卻從此閉門不出。
半年後她無意中邂逅繡雲,赫然發現她面黃枯瘦神情恍惚,她和她聊了幾句也答得牛頭不對馬嘴,她越想越奇怪,走了之後又轉回來,看見繡雲呆呆對著水面用碎石打水漂,嘴裡喃喃道:“……吐在我身上……”
沒頭沒腦一句話,她卻聽出了一身的冷汗,那水漂兒遠遠的打出去,在水面上飛出晶光四射的弧度,一亮而逝便沉落,像她們這些花般的女子,美在剎那,瞬間湮滅。
後來,繡雲的屍體,漂在那片她打過水漂兒的湖裡,她是自殺的。
從此後她再也不去想一些事,太子薨後,她更不需要去想,她只要做好自己便夠了,這一生如果註定寂寞,也好過不聞聲的漂身湖上。
她是去年,在和一個侍妾爭執中被殿下注意到的。
她將那個無理取鬧撒嬌賣痴的侍妾推進了水裡,在對方的尖叫中冷冷的笑。一回頭卻看見殿下站在湖邊涼亭裡,遙遙看她。
那一刻殿下的眼神很遠,微帶回憶的笑意。
她以為自己死定了,默不作聲跪下,他卻默然注視她良久,一言不發,她跪在泥濘裡倔強的不肯說話,溼透的衣角和冷冷的月光浸透肌骨,隱約間一陣冷香,他的袍角已經無聲拂過她身側。
她聽見他語聲微帶悵惘,那麼淡淡一句。
“誰也不是你……”
你?你是誰?是說她與眾不同?還是?
她不得其解,從此他卻待她有了幾分與眾不同,她表現出的冷淡和分寸似乎很得他的意,做過的幾件事也很縝密而可靠,他漸漸給了她幾分信任。
有了日子,她便想,也許以前她們都是錯的,他那樣的人,庸脂俗粉婉轉承歡,根本擄獲不了他的心,只有可以為他做事的人,才能得他一顧。
如今……她是得了他的眷顧了麼?
她那般歡喜,那般歡喜。
那些夜裡,她挑燈製衣,白日裡丟在一邊,她知道他交代下來的所有事,哪怕並沒有囑咐要保密,也必得小心對待,她正是因為懂得這些,才能得了他的允許稍稍接近。
那些熬夜做衣的日子,不覺得累。
只覺得無涯的歡喜,密密開花,像這細密針腳五彩絲線柔絲綿長,針尖戳在錦緞面上的柔緩之聲,在夜色中綻開五色迷離的網。
心如雙絲網,中有千千結,每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