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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分散自身痛感,沉夜的目色在四周蕩著,觸到狄烈的眼神,微微頷首。幸虧是沉夜,若換作九應,一串喋喋不休出來,恐怕很難瞞住。
神志稍稍穩了些,沉夜自知凡身時日無多,本想再回一趟堯光山,如今怕是不能了。他從懷裡摸出一條編得精緻的紅繩,上邊纏著一顆小銅鈴。他的動作有些顫抖,然這顆無音鈴恰如其分地沒發出任何聲響。他很寬慰。
他靜了片刻,走到石榻邊上,將無音鈴重新綁回她腕上:“算是還給你了。”聲音較於剛才,顯得十分虛弱。打結的動作有些緩,他儘量不讓手指碰到她,因為將死之人的冰涼,對於此刻元神輪轉的她,並無多少好處。
他俯身望著她,想把她看清楚些,可眼前卻蒙著一層霧,看不真切。也許時候到了。
狄烈問他:“你真的不打算等她醒?以你現在的樣貌,她只會當你是中榮國師。”
沉夜深深望著她:“還是不了。堯光山上,那三位還在等我。”
碧水洞外,暮色昏沉。沉夜遠去的背影,漸行漸遠。消失的一剎,她醒了。
子顏驚異於自身所處的地方,瞧著明鏡似的潭水,發現自己已歸入原身。心裡有一點興奮,本以為秋祭之後,還得在那破王宮裡待上一段日子。哪知一覺醒來,已時過境遷。
她驚喜地望著母親,擁上那具流魄之體,雖是冰冷刺骨,但浸入心底,卻是暖意。她不知狄烈現身的緣故,但依眼前判斷,是他幫了她。
恍惚之間,腦海中浮現一個影子,是中榮國師林沉夜。他彷彿也站在碧水洞中,然此刻卻見不得他。子顏喃喃道:“好像少了一個人。”
狄烈知道她那時看到了,此刻若是扯謊,也隱瞞不過,便說:“嗯,那日秋祭,我以為他圖謀不軌,便將他擄來。後來搞清楚是誤會一場,之後便將他放了。”
子顏顯然不太信他,於是乎轉頭去問母親。可她尚未開口,母親便點了頭。
“他就不想昇仙了麼?”子顏唸叨著這件事,心裡覺得有點對不住他。回想自己數萬載無愧天地,如今平白無故地欠了個半仙的人情。想說去還一還,但一想到他那副嘴臉,卻是拉不下臉。若再回中榮一趟,指不定得跟那個古怪神女打起來。想到如此將叨擾凡界,她隨即作罷。
“你說什麼?”狄烈憶起他當日說到如何騙過子顏,貌似提過此事。他見子顏沉思,八成是把他的玩笑話當真了。
果不其然,子顏鄭重其事地在他肩上一拍:“你跟那誰說一聲,他飛昇成仙的事就包在我身上,讓他得空就來找我。”
狄烈裝作一愣,語氣顯得不屑:“他?他也有資格昇仙?笑話。”然見子顏臉色一變,心知她無所懷疑,便順勢應她,“罷了。天界無用仙官多了去,不多他一個。”
作者有話要說:
☆、第四十章 輪迴鏡言
十日之後,天界司命神君下界凡身,壽終正寢,享年二十八。
回想當初,自甘請願下界,沉夜對天帝的說辭,不過是想歷經一世人間生死。旁人當他閒來無事,卻從未有人想過他言之肺腑。他的確想歷劫生死,因為他早已忘了死是一種什麼感覺。如今,他歷到了,卻無太多驚喜。因為此時的他,已非林大。
仰臥茂林修竹之間的坦然自若,全無凡人瀕死的痛苦與不捨,這種超脫塵世的釋然之感,是身為天族的先知與自知。身死的那一刻,他只覺周身輕盈無礙,再無其他。
魂體已散,元神有傷。他俯視那副凡身,以為是天地八荒的最後一眼。然而,曾在堯光山經歷的那種輕浮之感,再度盤繞周身。
後心似頂著一股力道,將他一力託舉,好似置身雲霧之上。
無盡的碧海青天,無邊重疊的瓊樓玉宇……呼嘯風聲從臉頰輕擦而過……
他曾不知身體是為何那般舒暢輕逸,現在,他懂了。神族仙體,當是如此。
彷彿得見門前嶙峋怪狀的青石,與“淨度無央”的篆刻書體,青磚白瓦,映入眼底,鼻尖嗅得木蘭花香。元神受損至斯,他本該化為荒魂,遊離六界之外。可是現在,他回來了?
眼簾緩緩開啟,白幔迢迢,伸指所觸,是手感親切的天絲雲被。一口氣滯在咽喉,眼前的霧氣漸漸開散,玄鳥雕花繁縷的青木屋樑……此處,分明是淨度無央殿,他的房間。
這是怎麼回事?是劫之未至,還是天命施捨?他猜不透,也想不透。
*
“神君醒了!寧北、莫天,你們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