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氣道:“一個又一個的,真是作孽啊。”
宋婆子哼了一聲道:“做什麼孽,這是命,誰讓這些丫頭都是窮鬼命,活該被禍害!”說著,甩了甩帕子走了出去,見不遠處邵素正在望著那灶火發呆,想到方才張嫂那情形,還不知是這丫頭告了什麼狀,心中憤恨,走過去撿起一根柴木劈頭蓋臉地打下去,一邊道:“我讓你說,我讓你說……”邵素也不躲避,只低著頭,任由她撲打……
旁人倒是看不下去了,幾個廚娘忙過去把宋婆子拉開,一個廚娘見邵素不言不語的,心裡十分憐憫,俯下身子拉著邵素出了廚房,躲到偏僻處給她擦了擦臉,道:“宋婆子是個瘋的,你剛來不知道,以後就好了,小孩子家家的,怪可憐的。”
邵素低著頭不說話,那廚娘見邵素不哭不鬧,心道原來是個傻得,嘆了口氣,搖搖頭走開了。
邵素一個人靜靜地站在陽光底下,許久許久,她忽然想起有一日,自己也這樣站在日影下,望著場地上那一紅一青的身影,心裡惴惴著,怨恨著,不滿著,卻自卑著,那還可以撒嬌任性與愛恨的歲月,憋住淚裝出堅強的摸樣就覺得自己了不起……
她忽然苦笑了笑,那個時候還有淚,是因為二姐在青花營,文媛正拉著她的手,那個人還在愛,所有的矯情都可以化作索取溫暖與依靠的方式,而現在,她伸出手,看著黑乎乎的手指,太陽底下那孤單影支的倒影,當一個人什麼都沒有了的時候,原來是哭不出來的……
眼淚是流給愛你的人看的……
當那些都沒有了的時候……
原來原來是哭不出來的……
邵素踉蹌了兩步,靠在屋簷下,看著太陽的影子,靜謐的正午,飄灑著秋日獨有的天高日遠,為她而死的姨娘,心存憐惜的主母,臨終託付的大姐,為其獻身的二姐,殷殷相幫的文媛,和那,一直一直,用盡全力愛她,照顧她的,男人……
在他們的付出裡,她一直一直都在自私而懦弱地支付著,逃避著,矯情著……直到有一天身臨萬丈深淵,再也沒有人可以替她遮風擋雨,再也沒有溫暖可以讓她依靠,再也沒有人視“素兒”如寶如珠,她便再也沒有資格……流眼淚。
邵素緩緩閉上眼,又睜開,裂開嘴笑了笑,額頭上的疼痛隱隱傳來,可她彷彿甘心這樣的疼痛,也不去擦拭,一步步走回廚房,餘家老夫婦還在困窘裡掙扎,滴水之恩湧泉相報,救命之恩何以為報?她邵素此後不管生或者死,不管對還是錯,卻再也不會,再也不會,讓生命裡的溫暖隨手飄過!
廚房裡的廚娘們都吃了飯,閒著正磨牙,見邵素走了進來,對望一眼,停了話頭,邵素低著頭,把鍋裡的殘羹冷炙盛在碗裡,時間長了,涼涼的葷湯並不好喝,可是她卻吃得很香,宋婆子正在旁邊剔牙,見這丫頭捱了打還能吃的津津有味,“呸”地一聲在地上吐了口痰,正要張口說話,忽然又止住了口,扭過臉去。
夕陽西下,主子們吃了夕食,廚娘們也算完了差,剩下邵素收拾完後,回了茅屋,跟她同屋的丫頭叫秀玉,雖然也是粗使,卻是夫人院子裡,與邵素的身份大大不同,可小丫頭許是年紀小的緣故,並以此為勢,常與邵素說話談笑,邵素雖然不愛說話,時間長了也搭上一兩句,後來聽說秀玉會些繡功,每日下了差便跟著其學繡功,只是秀玉的功夫不過是皮毛,她學得自然是皮毛裡的皮毛,不過她並不以為意,前半輩子浪費了太多時間,亡羊補牢,也算補償。
這日正繡好了一個荷包,正忖度能賣多少銅錢,忽見一個小丫頭在門外“蹬蹬”敲門,秀玉開啟門,那丫頭向裡看了看,見邵素站在那裡,指著邵素道:“夫人找你哩,你跟我來。”
邵素皺了皺眉,現下已經戌時,這麼晚找自己有什麼事?可是既然主子有話,她只得跟著那丫頭出了廚房的院子,七拐八拐,穿過好幾廳堂,走了大概一盞茶的功夫,竟還沒有到,邵素停住腳步道:“請問姐姐,這要去哪兒?”
那小丫頭回身拉著她道:“讓你來就來,難不成還坑了你不成,自然是有好事的,這就到了,說著,拉著她進了一個院門,邵素腳步剛跨進這門,只聽”咣噹”一聲,那門被死死關住,抬眼望去,見院子十分闊大,月光下,地上一片斷枝殘葉,似多年無人居住,院中有口枯井,旁邊還有鋤頭鐵鍁等農物,冷風瑟瑟,吹得人心寒。
邵素的臉色漸漸沉了下來,卻沒有動。
果然,從院子角落的影壁後閃出一個人來,正是那日見過的李管事。
邵素靜靜望著他,不說話。
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