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肆虐之後,米勒從營地的廢墟里找到一個沒有破的罈子,裡面有兩加侖威士忌。每天米勒弄出一點兒威士忌給查理·霍格。他們把前一天的咖啡渣反覆煮,煮成有點淡淡苦味的咖啡,查理·霍格把酒和咖啡和在一起喝掉。查理·霍格每天都要喝一點兒咖啡和酒的混合物,身體逐漸暖和起來,精神也放鬆了。他開始在營地周圍轉一轉——但是起初只是在他們的披棚和營火之間的一大圈範圍內活動,這塊地方由於營火的熱量和他們自己的踩踏,雪已經融化掉了。但是,有一天,查理·霍格突然在營火前站起身,動作過猛,他的咖啡威士忌酒都潑出來了一點。他失魂落魄地看著周圍,手上的酒杯落到了地上,他用手捶著自己的胸脯,又把手插進衣服裡。然後他跑進雪地裡,在儲藏自己物品的一棵大樹旁跪了下來,開始在雪裡扒找。他把手插進雪裡,慌慌張張又瘋狂地把雪甩向一邊。安德魯斯走到他跟前,問他出什麼事了,查理·霍格只是聲音嘶啞地一個勁兒地說“書!書!”,然後更加瘋狂地挖進雪裡。
他挖了將近一個小時,沒過幾分鐘就跑到營火前,一邊烘熱手和手腕處青紫的皺巴巴的殘肢,一邊像受了驚嚇的動物一樣啜泣著。安德魯斯明白他在找什麼後,就和他一起找,儘管不知道在什麼地方可以找到。最後,安德魯斯用麻木的手指推開一個雪塊,觸碰到了一個軟軟的東西。是查理·霍格的《聖經》,書在雪地上開啟著,浸溼了。他衝查理·霍格舉起《聖經》,大聲喊叫著,像舉著一個精緻的盤子一樣,以防浸溼的書頁撕破了。查理·霍格顫抖著手接了過來。這天下午剩下的時間以及第二天早晨的部分時間,查理·霍格都用來在營火前一頁一頁地烘乾《聖經》。在隨後的日子裡,他就靠翻閱滿是泥斑、字跡模糊的《聖經》打發時光。有一次,由於無所事事,米勒不在,營地沉寂無聲,安德魯斯緊張到要發怒,於是他讓查理·霍格念點什麼給他聽聽。查理·霍格惱怒地看看他,沒有回答,又接著看他的《聖經》,慢吞吞一頁一頁地翻著,手指吃力地在書上一行行地順下去,專心致志、眉頭緊鎖。
米勒獨自一人倒是逍遙自在。他白天離開營地,外出尋找食物,總是在黃昏前不久回來。有時在等待他的幾個人後面出現,有時在前面出現——但總是出現得很突然,好像是從周圍的環境中冒出來的。他總是不言不語地朝他們走來,黑黝黝的臉上鬍子拉碴,粘在上面的冰雪閃著亮光,把獵到的東西往營火旁邊的雪地上一扔。有一次他打到一頭熊,並且就地宰割。他扛著熊的巨大後腿踉踉蹌蹌出現的時候,安德魯斯猛然間覺得米勒就像一頭龐然大物,奇形怪狀,寬大的肩膀上露出一顆小小的頭顱,往下低著。
其他人因為每天吃野獸的肉日漸虛弱,米勒的精神和耐力卻與日俱增。打了一整天獵後,他還要自己給獵物褪毛開膛,準備晚飯,查理·霍格看上去無力完成的任務都由他承擔了。有時候夜晚晴朗,他帶著斧頭走進森林,待在溫暖的營火旁的幾個人可以清晰地聽到冰凍的斧頭砍進冰凍的松樹時發出的響亮的撞擊聲。
他很少開口和其他人說話。但他的沉默並非出於安德魯斯先前看到的他在捕獵野牛時的專注和玩命。晚上,米勒彎腰坐在營火前,營火反射到他們身後的披棚上,熱量反射回來烘著他們的後背。米勒盯著黃色的火焰,他黝黑沉著的臉上閃著火光,扁平的嘴唇上似乎總是掛著滿足的微笑。但他的快樂不是由於和其他人相處相伴,也不是由於大家相處時都沉默寡言。他看著營火以及營火以外黑暗的地方,星星和月亮閃著微弱的亮光照在各處的積雪上,這些黑暗的地方有了一點亮色。早晨在外出打獵之前,他把早飯給大夥和自己燒好,他幹這些活的時候,不喜不怒,好像這些活只是他外出時必要的前奏。他離開營地,好像是匯入到周圍環境中。他穿著嫩樹枝和牛皮帶結成的雪鞋,毫不費力地滑行著,融入到雪地上漆黑的森林裡。
安德魯斯看著身邊的人,等待著。晚上有的時候,他和大家擠在悶熱的披棚裡,聽著時常突然颳起的大風在披棚角的四周呼嘯低吟。這樣的時候,同伴粗重的呼吸聲和打鼾聲,他和同伴身體的摩擦碰撞,不通風的披棚聚集起來的他們身體的臭味,似乎都是虛無縹緲的。在這樣的時刻,他感到自己的某一部分已經飛到棚外,在冰天雪地之間飛來飛去。有時候當他快睡著的時候,他想到了弗朗辛,就像先前一個人待在暴風雪下的牛皮袋裡時想到她一樣。但現在想到的她更加具體了。他閉上眼睛差不多就能把她的形象帶到眼前。他漸漸地讓最後那天晚上和她待在一起時的情景來到他的腦海裡,直到最終他想到這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