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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部分

裡的教科書,味同嚼蠟,毫無半點生趣。天氣清朗的時候,他每捧了一本愛讀的文學書,跑到人跡罕至的山腰水畔,去貪那孤寂的深味去。在萬籟俱寂的瞬間,在天水相映的地方,他看看草木蟲魚,看看白雲碧落,便覺得自家是一個孤高傲世的賢人,一個超然獨立的隱者。有時在山中遇著一個農夫,他便把自己當作了Zaratustra,把Zaratustra所說的話,也在心裡對那農夫講了。他的Megalomania也同他的Hypochondria成了正比例,一天一天的增加起來。他竟有接連四五天不上學校去聽講的時候。

有時候到學校裡去,他每覺得眾人都在那裡凝視他的樣子。他避來避去想避他的同學,然而無論到了什麼地方,他的同學的眼光,總好像懷了惡意,射在他的背脊上面。

上課的時候,他雖然坐在全班學生的中間,然而總覺得孤獨得很;在稠人廣眾之中,感得的這種孤獨,倒比一個人在冷清的地方,感得的那種孤獨,還更難受。看看他的同學看,一個個都是興高采烈的在那裡聽先生的講義,只有他一個人身體雖然坐在講堂裡頭,心思卻同飛雲逝電一般,在那裡作無邊無際的空想。

好容易下課的鐘聲響了!先生退去之後,他的同學說笑的說笑,談天的談天,個個都同春來的燕雀似的,在那裡作樂;只有他一個人鎖了愁眉,舌根好像被千鈞的巨石錘住的樣子,兀的不作一聲。他也很希望他的同學來對他講些閒話,然而他的同學卻都自家管自家的去尋歡樂去,一見了他那一副愁容,沒有一個不抱頭奔散的,因此他愈加怨他的同學了。

……

“人生百歲,年少的時候,只有七八年的光景,這最純最美的七八年,我就不得不在這無情的島國裡虛度過去,可憐我今年已經是二十一了。

“槁木的二十一歲!

“死灰的二十一歲!

“我真還不如變了礦物質的好,我大約沒有開花的日子了。

“知識我也不要,名譽我也不要,我只要一個安慰我體諒我的‘心’。一副白熱的心腸!從這一副心腸裡生出來的同情!從同情而來的愛情!

“我所要求的就是愛情!

“若有一個美人,能理解我的苦楚,她要我死,我也肯的。

“若有一個婦人,無論她是美是醜,能真心真意的愛我,我也願意為她死的。

“我所要求的就是異性的愛情!

“蒼天呀蒼天,我並不要知識,我並不要名譽,我也不要那些無用的金錢,你若能賜我一個伊甸園內的‘伊扶’,使她的肉體與心靈,全歸我有,我就心滿意足了。”

……

在生活競爭不十分猛烈,逍遙自在,同中古時代一樣的時候,他覺得更加難受。學校的教科書,也漸漸的嫌惡起來,法國自然派的小說,和中國那幾本有名的誨淫小說,他念了又念,幾乎記熟了。

有時候他忽然做出一首好詩來,他自家便喜歡得非常,以為他的腦力還沒有破壞。那時候他每對著自家起誓說:“我的腦力還可以使得,還能做得出這樣的詩,我以後決不再犯罪了。過去的事實是沒法,我以後總不再犯罪了。若從此自新,我的腦力,還是很可以的。”

然而一到了緊迫的時候,他的誓言又忘了。

每禮拜四五,或每月的二十六七的時候,他索性盡意的貪起歡來。他的心裡想,自下禮拜一或下月初一起,我總不犯罪了。有時候正合到禮拜六或月底的晚上,去剃頭洗澡去,以為這就是改過自新的記號,然而過幾天他又不得不吃雞子和牛乳了。

他的自責心同恐懼心,竟一日也不使他安閒,他的憂鬱症也從此厲害起來了。這樣的狀態繼續了一二個月,他的學校裡就放了暑假,暑假的兩個月內,他受的苦悶,更甚於平時;到了學校開課的時候,他的兩頰的顴骨更高起來,他的青灰色的眼窩更大起來,他的一雙靈活的瞳人,變了同死魚眼睛一樣了。

……

薰風日夜的吹來,草色漸漸兒的綠起來,旅館近旁麥田裡的麥穗,也一寸一寸的長起來了。草木蟲魚都化育起來,他的從始祖傳來的苦悶也一日一日的增長起來,他每天早晨,在被窩裡犯的罪惡,也一次一次的加起來了。

他本來是一個非常愛高尚愛潔淨的人,然而一到了這邪念發生的時候,他的智力也無用了,他的良心也麻痺了,他從小服膺的“身體髮膚不敢毀傷”的聖訓,也不能顧全了。他犯了罪之後,每深自痛悔,切齒的說,下次總不再犯了,然則到了第二天的那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