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眾們都轉頭向那方看去,
隱隱聽見哭喊求饒的聲音。這時幾聲尖銳的嘯笛吹起。人群中又擁出許多著
灰色軍服的武裝同志,奔向那邊去了。婦女們膽小的都呼兒攜女的逃遁了,
大膽些的站在板凳上伸頭瞭望;驀然間起了極大的紛擾。
一會兒姑母家派人來接我們。我向來人打聽的結果,才知道這紛亂的
原因。此地駐紮的武裝同志來看戲時,無意中鄉下一個農民踐踏了他一足泥,
這本來小得和芝麻一樣大的事,但是我們的同志憤怒之餘就拿出打倒的精神
來了。這時看臺上正坐著個七十多歲的老太婆,她聽見兒子哭喊求救的聲音,
不顧一切由椅子上連跌帶跑奔向人群,和那著灰色軍裝的兵,加入戰團。一
聲嘯笛後又來了許多兇惡的軍士助威,不一會那母子已打的血跡淋漓,氣息
奄奄,這時還不知性命怎樣呢!據說這類事情,一天大小總髮生幾項,在這
裡並不覺的奇怪。不過我是恍惚身臨舊境一樣的憤慨罷了!
擠出來時,逢見一個軍官氣沖沖的走過去。後面隨著幾個著中山服的
青年,認識一位姓唐的,他是縣黨部的委員。
在山坡上,回頭還能看見戲臺上臨風招展的青天白日滿地紅。我輕輕
舒放了一口氣。
才覺得我是生活在這樣幸福的環境裡。
《恐怖》
父親的生命是秋深了。如一片黃葉系在樹梢。十年,五年,三年以後,
明天或許就在今晚都說不定。因之,無論大家怎樣歡欣團聚的時候,一種可
怕的暗影,或悄悄飛到我們眼前。就是父親在喜歡時,也會忽然的感嘆起來!
尤其是我,脆弱的神經,有時想的很久遠很恐怖。父親在我家裡是和平之神。
假如他有一天離開人間,那我和母親就沉淪在更深的苦痛中了。維持我今日
家庭的繩索是父親,繩索斷了,那自然是一個莫測高深的隕墜了。
逆料多少年大家庭中壓伏的積怨,總會爆發的。這爆發後毀滅一切的
火星落下時,怕懦弱的母親是不能逃免!我愛護她,自然受同樣的創縛,處
同樣的命運是無庸疑議了。
那時人們一切的矯飾虛偽,都會褪落的;心底的刺也許就變成弦上的
箭了。
多少隱恨說不出在心頭。每年歸來,深夜人靜後,母親在我枕畔偷偷
流淚!我無力挽回她過去鑄錯的命運,只有精神上同受這無期的刑罰。有時
我雖離開母親,淒冷風雨之夜,燈殘夢醒之時,耳中猶彷彿聽見枕畔有母親
滴淚的聲音。不過我還很欣慰父親的健在,一切都能給她作防禦的盾牌。
談到父親,七十多年的歲月,也是和我一樣顛沛流離,憂患叢生,痛
苦過於幸福。
每次和我們談到他少年事,總是殘淚沾襟不忍重提。這是我的罪戾呵!
不能用自己柔軟的雙手,替父親撫摸去這苦痛的瘢痕。
我自然是萍蹤浪跡,不易歸來;但有時交通阻礙也從中作梗。這次回
來後,父親很想乘我在面前,預囑他死後的諸事,不過每次都是淚眼模糊,
斷續不能盡其辭。有一次提到他墓穴的建修,願意讓我陪他去看看工程,我
低頭嚥著淚答應了。
那天夜裡,母親派人將父親的轎子預備好,我和曾任監工的族叔蔚文
同著去,打算騎了姑母家的驢子。
翌晨十點鐘出發:母親和芬嫂都囑咐我好好招呼著父親,怕他見了自
己的墳穴難過;我也不知該怎樣安慰防備著,只覺心中感到萬分慘痛。一路
很艱險,經過都是些崎嶇山徑;同樣是青青山色,潺潺流水,但每人心中都
抑壓著一種悽愴,雖然是旭日如烘,永珍鮮明,而我只覺前途是籠罩一層神
秘恐怖黑幕,這黑幕便是旅途的終點,父親是一步一步走近這偉大無涯的黑
幕了。
在一個高塹如削的山峰前停住,父親的轎子落在平地。我慌忙下了驢
子向前扶著,覺他身體有點顫抖,步履也很軟弱,我讓他坐在崖石上休息一
會。這真是一個風景幽美的地方,後面是連亙不斷的峰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