嶺的深山老林裡,他們不是再也不敢露面了嗎?——徹底完蛋了;原來還有的那麼幾個不太順從的毛猴猴兒小股造反派組織,他們現在一看聯司的勢力強大了,也都俯首貼耳起來,再也不敢造次節外生枝了,事事都唯聯司馬首是瞻;從此可以說是天下太平,萬事大吉,華陰的這片土地徹底成了自己的一統天下,一切都是自己說了算了。這下可算是稱王稱霸了,當然也就完全可以刀槍入庫,馬放南山,高枕無憂了。造了一場走資本主義當權派的反,能造到這份兒上也還真不容易喲!當然也真值啦!
可是就在他們被勝利衝昏了頭腦,躺在床上美滋滋地正做著香甜的夢的時候,就在他們嘴裡嘟嘟噥噥含混不清地說著那些稱心如意的囈語的時候,也就在他們嘴裡所流下來的那灘黏糊糊的涎水浸溼了頭底下一大片枕巾的時候,有一股人正在神不知、鬼不覺,悄無聲息地從秦嶺的深山老林裡出發,出仙峪棧道,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摸黑不懷好意地向著他們的駐地西嶽廟老巢撲來。這幫人不是別的,其實就是前些日子被他們聯合司令部以武力趕到山裡去的工農委員會那些人。這幫人自那一次戰敗被迫從仙峪進入秦嶺山,展轉繞到華山的南面背後杳無人跡的地方,翻山越嶺,攀懸崖、登峭壁,終於來到了華山東邊的一個山頭——留翎寨。留翎寨這地方北面是高聳萬丈、猿猱愁攀的峭壁,居高可以鳥瞰渭河、洛河與黃河交匯處一帶的渭河平原,地勢十分險峻;向南朝秦嶺深處的一面卻是一個地勢平緩而向陽的大斜坡。人常說,山有多高,水有多高。說來也怪,就在留翎寨這高高的山頭上竟然還有一眼清泉,水流汩汩,四季不斷——這裡真是一塊兒能養住人的世外天府之地。關於這地方,人們中間還流傳著一段段優美的傳說,說是上古時候有隻鳳凰從這裡的上空飛過,把一根羽毛落在這裡,後來羽毛插著的地方就流出了這樣一股滋潤沃土,永不枯竭的泉水,故而這裡就得名為留翎寨。又有人說,戰國時候伍員(子胥)在臨潼鬥寶時,柳下蹠就帶領著一批人馬駐紮在這留翎寨,居高臨下,向北扼守著這山腳下橫貫南北的大禁溝。禁溝是戰國時期秦國的東邊界,向北一直要通到歷朝歷代的咽喉要道潼關。中華人民共和國解放初期,因此處地勢險要,四面與外界隔絕,容易看守,加之朝南的緩坡不僅向陽,而且土質肥沃,氣候適宜,國家一度還在這裡設立過勞改場,把當時一些觸犯刑法,判刑期限較短的犯人放在這裡勞動改造。總而言之一句話,這裡只要設崗哨把住了南邊進出的路口,從其它三面是沒辦法攻得上來或者出得去的。工農委員會的那些逃亡之徒來到這裡,一看這地方處於三省(山西、河南、陝西)、三縣(華陰、潼關、洛南)交界,宜守難攻,安全係數絕大,是個不可多得的好處所,於是就落腳在這裡。
他們在這裡休養生息了一段時間,就向南進行革命串聯,跟洛南縣的紅衛兵造反派聯合起來,訂立了攻守同盟。今天晚上,他們就是藉助洛南紅衛兵的強大勢力,一個回馬槍,奔著華陰的西嶽廟殺來。他們決心要以眼還眼,以牙還牙,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收拾聯合司令部的這一幫幫子不是東西的人——你敢吃我的肉,我就敢喝你的血;吃你一碗米兒面,今天就得還你一碗臘八粥。他們這些人同仇敵愾,英勇無比地摸黑向前進軍——革命就是一個階級推翻另一個階級的暴烈行動,就得要有捨得一身剮,敢把皇帝拉下馬的大無畏精神,就要勇於鬥爭,敢於流血犧牲;只有徹底砸爛一箇舊世界,才能建立一個新社會。無產階級的革命理論,放之四海而皆準地成為了他們的精神支柱。
他們這夥人從西嶽廟東南角城牆較低的地方設法爬了上去,繼而登上五鳳樓,然後從城牆內側,五鳳樓兩邊,俗稱馬道的斜坡上摸下來,潛伏在欞星門外“文官下轎,武官下馬”的石碑旁邊,透過欞星門把院內的動靜窺視了好大一會兒。只見欞星門以內,直至灝靈殿前一片地面較開闊的院子,中間是一條用鵝卵石鋪就的南北甬道,“天威咫尺”的石牌樓巍峨森嚴地矗立當中。甬道兩旁盡是蓊蓊鬱鬱的千年古柏,扭腰捩頸,蒼老遒勁地站在黑洞洞的夜幕之下,遮蔽著天空,使得整個院子更加增添了幾分黑暗和陰森可怖。院子裡,直到灝靈殿的近旁,甬道左右才有一些舊時稱作御書房的廂房。聯合司令部的人就都住在灝靈殿和兩側那些廂房裡。工農委員會的人一看此時院子裡靜悄悄,黑洞洞的一片,連個人影兒都沒有——聯合司令部的人忙碌了一天,這會兒早已入睡了,沒有絲毫的防備,也沒有一個人察覺他們的到來。於是這些工農委員會的人就抓住這個有利時機,悄悄地摸黑向前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