捨得呢?”
這銀圓當然不是牛德草從泥土裡一滴汗一滴汗,下苦摳出來的,牛德草對它的感情自然沒有像他父親牛保民那樣深,然而目前對這事情的思考,牛德草卻要比他父親牛保民冷靜得多。他十分動情地對牛保民說:“哎喲大呀,事情都到這步田地了,你還說那些話頂啥用嗎?你怎麼就不想開些呢?是的,你把咱家藏的那點兒銀圓一旦繳給了那些造反派、紅衛兵,毫無疑問是肉包子打狗—有去無回,可是你翻過來想過沒有?咱家有那東西,人家是知道的,想矇混,怎麼也矇混不過去,那東西如今已經成了禍害,我們別無選擇了。你也不看看那幫人,哪一個不是二百五、半吊子,你和他們能到哪兒論理去?如今哪兒又能會支援你?造反派們一個個都跟斗紅了眼的雞似的,能饒得過你嗎?常言說‘光棍不吃眼前虧’,咱還是心裡放明白點兒吧!”“你這話說得倒也是。”一輩子精明強幹的牛保民從來都沒否定過自己的看法,這一回破天荒地讓兒子牛德草給說服了。
再說牛德草雖然嘴裡話是這麼勸說他父親牛保民的,可是心裡也並不是一點兒都體諒不來他父親的思想感受—咱們平民百姓,一個老實巴交的農民,你說,苦苦巴巴攢那麼一點兒錢容易嗎?那是面朝黃土背朝天,一滴汗水甩八瓣,頂烈日、冒嚴寒,一點一點從骨頭縫兒裡榨出來的人油啊!現在要讓父親他拿出來,白白地繳給那些造反派、紅衛兵,去打水漂兒,那還不是等於在要他的命?牛德草這時轉念靈機一動說:“哎,大呀,咱家有這東西,你說人都知道,那麼到底有多少,他們知道不知道?”牛保民一聽牛德草陡然開口問他這話,就嗔怪說:“看你這娃說的,那他誰能知道?這多少我連你媽都沒給她說過,他們怎麼能知道呢?”“既然這樣,要麼你看我們這樣行不行?”牛德草另想出了一個方案,和他大牛保民商量。“你想出什麼好辦法來了?快說給我聽聽。”牛保民一聽還有別的什麼辦法,心情馬上不一樣了,迫不及待地催促牛德草說。牛德草也想能夠最大限度地減少家庭的經濟損失,同時也是為了盡最大努力安慰他父親那顆早已遭受嚴重創傷的心,於是退而求其次,就想出來了一條應對目前這事的權宜之計:“唉,好我大哩,你想想,現在我能想出個什麼好辦法來呢?還不是死馬當做活馬醫唄。人家造反派、紅衛兵既然知道咱家有那東西,把咱家給盯死了,咱給人家一點兒都不繳自然是絕對說不過去的,然而咱家究竟能有多少那東西,反正他們又都不知道。我看眼下最好的辦法只能是多少先給他們繳上一點,迷迷他們這些人的眼睛,然後你就一口咬定說就只有這些,你把它全部繳完了,然後把剩餘的設法拿到銀行裡去,不管人家給咱多少錢,我想,這時候咱們拾點兒總比遺點兒強,換幾個是幾個,在銀行裡多少換倆錢,趕緊把它兌換掉—這總能減少一點兒咱家的損失吧,總比全部白給造反派、紅衛兵那夥人強得多。至於到時候咱家裡真正沒有那東西了,說起話來心裡也就塌實了,即使他們還不相信,到家來搜,搜不著他有什麼辦法?他們又能把你怎麼樣?”聽了牛德草說的這一番話,牛保民頓時幡然悔悟,他再沉思了好大一會兒,然後才又無可奈何地長嘆了一口氣說:“唉,現在看來這事也只能這樣做了,只有這樣損失才能相對減少一些。我儘管心裡還是想不通,於心不忍,但是誰又能有什麼更好的辦法呢?我知道,造反派、紅衛兵那一夥人盡都是些白眼兒狼,你給他們把這銀圓繳得越多,不僅一分錢的好處都沒有,反而還會罪孽越發的深重,白花花的銀子白扔給他們,到頭來還惹得了一身的臊。”“唉!大呀,你能想到這一地步這就對了。”牛德草對他父親的想法馬上予以肯定,“要知道,現在你一點兒不繳是絕對不過不去的,造反派、紅衛兵那些人肯定是不會就這樣白白饒過你的,但是要記住,也不是說繳得越多就越好。別聽他們成天價嘴上在喊‘坦白從寬,抗拒從嚴’,細想一下……”“好我娃哩,他們那些話純都是給蚍螞蟲戴暗眼,是哄傻子娃上套兒呢。我咋能不知道嗎?”牛保民接過話茬說,“你要是什麼都不說的話,好一些事情他們就都還不得知道,弄不清楚,也始終落不實,即使從嚴處理,你想他們能嚴到哪裡去?相反,你如果是把事情的根根梢梢,和盤都給託了出來,那從寬,又能把你寬到哪裡?事實上是你交代得越徹底,到頭來被處理得就越重—你的為做剛剛是徹底暴露了自己而幫了人家的忙,把自己推到溝裡去了—自討苦吃。這事我見多了。批判會上你見過造反派、紅衛兵那夥人哪一次說過誰交代徹底,認罪態度好了?對哪一個被批判的物件還不都是說‘不老實’?啥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