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越來氣,越說越想不通,因此一時就像發瘋了似的,什麼也不顧了,跑回家去,一會兒就從家裡又慌慌張張地跑了出來,一手提著個破鐵洗臉盆兒,另一隻手拿著根短木棍兒,披頭散髮,從南巷到北巷,從北巷又到南巷,反反覆覆地邊走邊敲著大聲吆喝:“東鄰家,西舍家,你們都聽著!牛德草狼心狗肺,挨球的就不是人!我多年守寡,好不容易把他一把屎一把尿地拉扯大,給他娶媳婦成了家。到現在他翅膀硬了,跑到縣城幹事,吃大顆料,黑心賊把我一個孤寡老婆子撂在家裡不管了。他做這傷天害理的事,狗都不聞!你們等著瞧吧,老天爺是要報應他的——天打五雷轟!哎喲媽呀-----我這日子以後可該怎麼過呀!誰該給我擔水呀倒尿呀?作難死我啦,沒主意的我呀-----哇哈哈哈哈……”
劉碧霞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嚎啕大哭著滿廟東村地跑,吆喝,哭得那個傷心勁兒呀,簡直可以說撕心裂肺,悲愴欲絕,到後來直哭得嗓子都嘶啞了,讓誰聽了都覺著悽愴,甚至風雲因而變色,草木為之含悲,然而誰勸還也都勸她不住,最後就是哭到她老病又復發,四肢痙攣,臉色由蠟黃變成鐵青,口吐白沫,倒在地上,昏厥過去,人事不省了。臘梅這才得以叫人幫忙,把她抬了回去。臘梅心裡清楚這是她這人的老病,犯了並無大礙,因此雖然跑前跑後地忙著張羅,很盡心周到地侍侯她,但心裡也不怎麼緊張、害怕。她立即請來了醫療站的赤腳醫生,給婆母注射了鎮靜劑,讓她躺在炕上靜靜地休息著。不一會兒劉碧霞也就漸漸地緩過氣兒來,睡了過去——這場風波總算就這樣平息下來。
牛德草來到縣文化館後,自己心裡清楚到這裡來是多麼地不容易,因此就事事格外努力,時時謹慎,處處留意,友善待人,發奮努力,看書改稿,一刻也不放鬆,勤快得簡直就難以言狀——晚上不熬到十二點鐘以後,他絕對是不會輕易睡覺的。彩虹總在風雨後,功夫不負有心人。世上這事,大凡有一份付出,就總會有一點收穫。牛德草超常的刻苦發憤,也是這樣,沒有白費,在文化館的這一段時間裡,他各方面長進都出人意料地快。他所寫的小說《傷痕》書稿,在縣宣傳部的高度重視下及縣文化館領導的大力扶持下,經過一番廣泛地聽取意見,反覆修改之後,送到陝西人民出版社。出版社的編輯看了後,又給他提了一些建設性意見,讓他繼續修改,並且答應修改完後,可以考慮出版。
1978年的金秋季節,碩果累累,萬物成熟。陝西省文化局也趁這個大好時機召開了粉碎“四人幫”,結束史無前例的文化大革命後的第一次全省文藝工作者代表聯合大會。全省文學界、戲劇界、美術界、音樂界,群英薈萃一堂,歡聚西京長安,在一塊兒暢談十年動亂所備受的折磨及艱辛,交流創作感受,可謂盛況空前。牛德草這次作為華陰縣唯一的作者代表,有幸參加了這一盛會。在會上,他見到文藝界的許多知名人士,比如戲劇界的餘巧雲、美術界的石魯、農民畫家李桂蘭等等等等;還聆聽了著名作家杜鵬程、王汶石等一些人的學術報告。與會期間,他像一個嗷嗷待哺的嬰兒,如飢似渴地吮吸著文學乳汁,學習這些名人大家們在長期文學藝術創作過程中所積累的寶貴經驗,開完會回去的時候,光筆記就記了厚厚兩大本子。這些天,他的勁頭兒特別大,從來就沒感覺過頭昏、眼花、手困。他遺憾的只是在這次大會上沒能有福氣見得上陝西省另一位大名鼎鼎的作家——《創業史》的作者柳青。據說柳老此時已病染沉痾,但他竟然還忘不了拜託大會的組織者,請代表他,口頭向與會的文藝工作者問好,祝大會圓滿成功。這次盛會的召開,對以後陝西的文學創作產生了深遠的影響,當時還是嶄露頭角的文壇新秀,像賈平凹、陳忠實、路遙等人,在會後的十多年裡,就都蔚然成長為文學的參天大樹,形成了聲名顯赫的陝西作家群,而異彩紛呈,各領風騷。
牛德草到縣文化館從事文學創作後,並不像他媽想象的那樣,一撒手,撇下家,什麼家務事就都不管了。恰恰相反,他反倒更加註意協調工作與家務的關係,每一逢星期六都要騎著腳踏車,奔走三十來裡坡路,回家一趟,給家裡的水缸把水挑滿,保證足夠他媽、媳婦和孩子——一家大小,一個星期的吃喝洗涮之用;把水茅廁裡的屎尿都挑到自留地裡,倒得一乾二淨。這樣以來他媽以前所愁得要命的那些鬧心事,也就不成個啥事了——一切還都和往常一樣,日子過得舒舒坦坦,有條不紊。劉碧霞雖然心裡還是有氣,可是嘴裡也就再說不出什麼牢騷話來。日子一長,她也就慢慢習慣了這種生活方式,不再和牛德草、德草媳婦慪氣,鬧矛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