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們熱火朝天收苞谷、豆子,整理土地,準備播種冬小麥的勞動景象,這真是“田家少閒月”呀!看著地裡的人,一個個都在為自家的日月光景忙碌著,牛保民不由得就又數落起牛保國來了:“你看你,今年都已經四十出頭年紀了。常言說,人生在世,‘四十不惑,五十而知天命’。你也不扭回頭想一想,你這些年到底弄了個什麼名堂?把什麼事情幹成了?咱媽為了你,把心都操爛了,掛牽掛得人都去世了。我想,你這次回到家,再也不敢五花六花地胡亂折騰了,一個勁兒地和你媳婦、娃本本分分地過你那日月光景吧。”不知道牛保國這會兒心裡實際上是怎麼想的,然而嘴裡還是順從地“哼”了一聲。牛保民勉強滿意地扭回頭又看了牛保國一眼,看著牛保國身上所穿的那衣服,不僅破爛不堪,而且一眼就能讓人認得出來是個從監獄裡剛被釋放出來的勞改犯,這個樣子實在丟人現眼,於是就脫下了自己外面所穿的那件夾衣,遞到牛保國的面前說:“給。趕緊把你那身衣服脫了,把我這衣服換上,湊合著先穿一穿。”牛保國也覺著自己現在穿著從監獄回來所穿的這身號衣,實在難以回村見人,只是苦於無可奈何,心裡正為此發愁呢。你想,他這會兒求還求之不得哩,怎麼能再推辭?於是他立刻就換上了牛保民所遞給他的那身外衣,同時把自己脫下來的那身破爛衣服胡亂地塞進了自己所背的那捆行囊卷裡,跟著牛保民就又開始往前走。
牛保民看著牛保國那精神萎靡不振的樣子,所背的那並不重的行囊卷兒似乎把他壓得連路都走不動了,就不滿意地一把奪過了他揹著的東西說:“來,把它給我。我給你背上,咱們快點兒走,家裡人還都俟侯你著的。”就這樣,這兩個人就誰也不再說一句話了,只是一味地匆匆往前趕路。區政府所在地距離廟東村的路也不算太遠,可今天不知是怎麼回事,這弟兄倆相跟著走起來,卻覺著特別特別的長,總也走不完。在路上,牛保國一聲接一聲,不住地長吁短嘆著,他此時此境的心情頗不平靜。而牛保民呢,卻只是一邊埋頭走路,一邊一袋接一袋地起勁抽他那似乎永遠也抽不夠的旱菸,直把他手上所拿著的那根旱菸袋煙鍋子都抽得滾燙滾燙的,快要燒紅、燒化了。一時如果不小心,他的手指頭碰在了煙鍋上,“吱”一下,馬上就被燙得冒白氣,燙得他那因長年勞動而磨得繭子老厚的手也覺著鑽心地疼。他們兩人就這樣默默地在路上你走你的,我走我的,走著走著,都覺著好寂寞好寂寞,可是誰也不願意再多說一句話,任憑寂寞得怎樣讓人難以忍受,他們誰也都沒有心情去答理誰,只是抱怨這條路好漫長好難走,讓人今天怎麼走也都走不到頭。
牛保民弟兄倆好不容易才走得看見了路的盡頭,遠遠地瞧得見了廟東村,這段令人難熬的行程終於就要有個結束了。牛保民這時候禁不住又開口說話了:“以後學好一點兒。年齡現在也老大不小了,回去到家後睜眼看看,兒子連學長得都快要攆上你那麼高了。不久就得給娃娶媳婦咧,別到時候因為你的為做經不起女方打聽,把娃一輩子的事情都給影響了。”牛保國最見不得牛保民的就是他那成天價板著面孔教訓自己,不過這時候又不能表現出有任何反感情緒—他不得不洗耳恭聽。他一聲也不吭,只是默默地從牛保民手裡接過了那個人家替他背了一路的行囊卷兒,背在了自己的肩上,蔫不唧地低著頭往前走。
牛德草放學了,揹著個書包蹦蹦跳跳地跑回家來,人還在二道門外面,就迫不及待地衝著上院興沖沖地喊叫了起來:“媽—”劉碧霞這時正坐在上院裡拆去年穿過的那些舊棉褲棉襖,準備提前把它們翻洗一下,重新縫好後過冬一家人再穿。她沒等牛德草放下書包,就把自己手裡正拆著的那件舊棉衣服往他懷裡一塞說:“下學啦?”牛德草先是一愣,隨即就“唉”了一聲。他媽劉碧霞不失時機地就說:“那你給咱坐在大門口拆你大這件舊棉褲去,我給咱拾掇做飯,你大一會兒也就回來了。”牛德草很不情願地說:“老師給我們還佈置有很多家庭作業呢!作不完明天上學去老師是要罰站的。”劉碧霞一聽牛德草話這樣說,極不以為然,禁不住就牢騷滿腹地說:“作、作、作!什麼爛作業,就值得一天把你往死地作?學校先生個熊也就是說不成,眼睛瞎了把心都死了,娃在學校裡唸了一整天的書了還沒念夠?回到家了不說讓幫大人做點活兒,還要娃作什麼鳥家庭作業?你手裡成天價拿著本兒破書念來念去,也不知道煩不煩?我問你,你儘管念著那些書,那些書能當飯吃得是?長大念成了個書呆子,手不能提,肩不能挑,要你有什麼用?我實話告訴你,咱莊稼戶人不能一天光想著唸書唸書;識上幾個字,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