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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部分

十二月二十四

今天又颳風!天還沒亮,就被風颳醒了。夥計又跑進來生火爐。我知道,

這是怎樣都不能再睡得著了的。我也知道,不起來,便會頭昏,睡在被窩裡

是太愛想到一些奇奇怪怪的事上去。醫生說頂好能多睡,多吃,莫看書,莫

想事,偏這就不能,夜晚總得到兩三點才能睡著,天不亮又醒了。象這樣刮

風天,真不能不令人想到許多使人焦躁的事。並且一颳風,就不能出去玩,

關在屋子裡沒有書看,還能做些什麼?一個人能呆呆的坐著,等時間的過去

嗎?我是每天都在等著,挨著,只想這冬天快點過去;天氣一暖和,我咳嗽

總可好些,那時候,要回南便回南,要進學校便進學校,但這冬天可太長了。

太陽照到紙窗上時,我是在煨第三次的牛奶。昨天煨了四次。次數雖煨

得多,卻不定是要吃,這只不過是一個人在颳風天為免除煩惱的養氣法子。

這固然可以混去一小點時間,但有時卻又不能不令人更加生氣,所以上星期

整整的有七天沒玩它,不過在沒想出別的法子時,是又不能不借重它來象一

個老年人耐心著消磨時間。

報來了,便看報,順著次序看那大號字標題的國內新聞,然後又看國外

要聞,本埠瑣聞……把教育界,黨化教育,經濟界,九六公債盤價……全看

完,還要再去溫習一次昨天前天已看熟了的那些招男女,編級新生的廣告,

那些為分家產生起訴的啟事,連那些什麼六○六,百零機,美容藥水,開明

戲,真光電影……都熟習了過後才懶懶的丟開報紙。自然,有時會發現點新

的廣告,但也除不了是些綢緞鋪五年六年紀念的減價,恕訃不周的訃聞之類。

報看完,想不出能找點什麼事做,只好一人坐在火爐旁生氣。氣的事,

也是天天氣慣了的。天天一聽到從窗外走廊上傳來的那些住客們喊夥計的聲

音,便頭痛,那聲音真是又粗,又大,又嘎,又單調;“夥計,開壺!”或

是“臉水,夥計!”這是誰也可以想象出來的一種難聽的聲音。還有,那樓

下電話也是不斷的有人在那電機旁大聲的說話。沒有一些聲息時,又會感到

寂沉沉的可怕,尤其是那四堵粉堊的牆。它們呆呆的把你眼睛擋住,無論你

坐在哪方:逃到床上躺著吧,那同樣的白堊的天花板。便沉沉的把你壓住。

真找不出一件事是能令人不生嫌厭的心的;如同那麻臉夥計,那有抹布味的

飯菜,那掃不乾淨的窗格上的沙土,那洗臉檯上的鏡子——這是一面可以把

你的臉拖到一尺多長的鏡子,不過只要你肯稍微一偏你的頭,那你的臉又會

扁的使你自己也害怕……這都是可以令人生氣了又生氣。也許這隻我一人如

是。但我卻寧肯能找到些新的不快活,不滿足;只是新的,無論好壞,似乎

都隔得我太遠了。

吃過午飯,葦弟便來了,我一聽到他那特有的急遽的皮鞋聲已從走廊的

那端傳來時,我的心似乎便從一種窒息中透出一口氣來的感到舒適。但我卻

不會表示,所以當葦弟進來時,我只能默默的望著他;他反以為我又在煩惱,

握緊我一雙手,“姊姊,姊姊,”那樣不斷的叫著。我,我自然笑了!我笑

的什麼呢,我知道!在那兩顆只望到我眼睛下面的跳動的眸子中,我準懂得

那收藏在眼瞼下面,不願給人知道的是些什麼東西!這是有多麼久了,你,

葦弟,你在愛我!但他捉住過我嗎?自然,我是不能負一點責,一個女人是

應當這樣。其實,我算夠忠厚了;我不相信會有第二個女人這樣不捉弄他的,

並且我還在確確實實的可憐他,竟有時忍不住想去指點他;“葦弟,你不可

以換個方法嗎?這樣是隻能反使我不高興的……”對的,假使葦弟能夠再聰

明一點,我是可以比較喜歡他些;但他卻只能如此忠實的去表現他的真摯!

葦弟看見我笑了,便很滿足。跳過床頭去脫大氅,還脫下他那頂大皮帽

來。假使他這時再掉過頭來望我一下,我想他一定可以從我的眼睛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