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我們從此隔絕,從那以後,就是離別了。
然而,真有離別嗎?
真有離別嗎?如果,如果在離別之後,一切的記憶反而更形清晰,所以在相聚時被忽略了的細節也都一一想起,並且在心裡反覆地溫習。你所說的每一句話在回溯時都有了一層更深的含意,每一段景物的變化在回首之時也都有了層更溫柔的光澤,那麼,離別又有什麼不好呢?
離別又有什麼不好呢?如果從此以後,你的笑容在每一個月色清朗的夜裡都會重新出現,你的悲哀也會隨著逐漸加深的暮色侵蝕進我的心裡。所有過去的歲月竟然象是一張蝕刻的銅版,把每一劃的刻痕都記錄下來了,有深有淺,有滿盈也有空白,然後,在每次回顧的時候,它都可以給你影印出一張完全一樣的畫面出來。
那麼,果真能夠如此的話,離別又有什麼不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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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麼,如果世事都能這樣看過去的話,我實在也不必對我所有的那些〃挫折〃與〃失敗〃耿耿於懷了吧。
我實在也不必那樣手忙腳亂地,一定強要把眼前的美景留到我的畫布上來了吧。
我原來可以從從容容地度過一個美麗的下午的啊!
可是,當我站在那個高高的長滿了芒草的山坡上時,當我俯瞰著近處鬱綠的淡水和關渡,遠處閃著金光的臺灣海峽時,河水與海水在下午的陽光中變得那樣亮,觀音山變得那樣暗。在那個時候,每一根線條,每一種顏色都讓我心動,我實在沒有辦法抗拒那一種誘惑,那一種〃一定要把它畫下來〃的渴望啊!
於是,我就開始手忙腳亂地畫起來了。天已近傍晚,山風好大,獵獵地直吹過來,我的畫布幾乎無法固定。而且,那些就在我眼前的、那樣眩人的光與影也每分每秒都在變化,所有的顏色雖然都讓我心動,但是,沒有一種肯出現到我的筆下來,我的每一筆、每一種努力都好像是一種失敗。
是的,在夕陽終於黯淡了以後,在所有的景象都失去了那層誘人的光澤以後,在我的眼前,也只剩下兩張都沒能來得及畫完的畫而已,兩張都顯得很粗糙,和我心裡所希望的那種畫面完全不一樣。
我頹然地坐在芒草叢中,有一種悲傷和無能為力的感覺。我浪費了怎樣難得的一個下午!原來,原來畫了二十多年的我,也不過是一個有限的人而已;原來,這世間有多少無限是我所永遠無法得到,也永遠無法把握住的啊!
所以,在回去的路途上,才會那樣狠狠地哭了一場,在疾馳的車中,在暮色四合的高速公路上,我一個人在方向盤後淚落如雨。
那是怎樣熾烈的心,怎樣滾燙的淚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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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今夜,孩子都睡熟了以後,在我的畫室裡,在燈下,我重新拿出那兩張畫來觀看,忽然之間,我的心裡有些什麼開始甦醒起來了。
是啊!我怎麼一直沒有發覺呢?我怎麼一直不能看清楚呢?
我怎麼一直都不知道呢?
我一直沒能知道,世間所有的事物在最初時原來都並沒有分別,造成它們以後的分別的,只是我們自己不同的命運而已。
是的,有限與無限的分別,應該就只是由我們自己的命運所造成的而已。就是說,一切我所能得到的,我所能擁有的,在我得到和擁有的那一剎那裡,都終於只能成為一種有限的幸福與快樂而已。
而那些,那一切我所不能得到的,不能擁有的,卻反而因此能永遠在我的眼前,展露著一種眩人的、無法企及的美麗。在我整整的一生裡,不斷地引誘著我,引誘著我去追求,去探索,去走上那一條永遠無法到達也無法終止的長長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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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不是這樣呢?生命是不是就只是一種不斷反覆而已呢?
有誰能告訴我?
有誰?有誰能為我拭去那反覆流下的淚水?為我消除那反覆出現的悲傷?
為什麼我昨天錯了,今天又會再錯?為什麼我一定要一次一次地自己去試、自己去問、自己去碰,然後才能逐漸而緩慢地知道該怎樣去面對、去生活?
我多希望,有人能微笑地前來,並且溫柔地為我早早解開這有限與無限之間的謎題。
我多希望,有人能陪我走上那長滿了芒草的山坡,教我學習一種安靜的捕捉,捕捉那些不斷地變化著的水光與山色,那些不斷地變化著的雲彩與生命。
我多希望啊!有人能與我共度,那樣一個美麗的春日的下午。
可是,我又有一點害怕,害怕那原本是無限的美麗,如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