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正敲著,門突然悄聲地在他敲打的指頭下開了(沒看見門簾後出現人影,沒聽見有腳步聲走近門邊)。他好像是貼在門上似的,門一開他便跨進門檻,這時馬克斯卻從門後出來擋住。他穿戴齊整,甚至戴上了帽子。“唔,唔,唔,”他說,聲音不高,一把將喬拉進屋又關上門,喬還沒意識到自己已經進入屋內。然而,他的聲音仍然含糊不清,發自內心卻完全空空洞洞,沒有一絲一毫歡愉的意味,像一片貝殼,像是他拿著什麼東西在面前並透過它來觀察喬,而在從前這會使喬帶著介乎困惑與憤怒之間的神情盯住馬克斯。“羅密歐終於到了,”他說,“比爾街14的花花公子。”這時他的話音高了一些,將“羅密歐”幾個字說得十分響亮。“進來,同大夥兒見見面。”
喬一進門便朝他熟悉的門口走去,甚至幾乎又開始跑,如果說已經停步的話。他沒聽馬克斯講話,從未聽人說過什麼比爾街——孟菲斯城裡的三四個街區的總稱,相比之下哈萊姆15稱得上攝影場。喬一直沒抬頭張望,這時突然看見黃髮女人站在門廳後邊,他根本沒注意她進來,他進屋時門廳裡原來空無一人。可這時她突然出現在那裡,穿著黑衣裙,手裡拿著一頂帽子。就在他身旁敞開的門邊擺著一堆行李,還有幾個包。也許他剛才沒看見這些,也許目光比思維更敏捷我沒想到她會有這麼多東西也許這時他才首次想到他們不需要帶什麼旅行,心想我怎麼拿得動這麼多可是他沒停步,已經轉向他所熟悉的門口。彷彿當他把手放到門上才意識到門裡面一片寂靜;他十八歲了,知道這寂靜表明裡邊不止一人。但他沒有止步,也許沒注意到門廳裡又空了,黃髮女人已無聲無息地離開。
他開啟門便又跑了起來,像是一個人在寂靜不動之中卻遠遠地跑到了他和他的意識前面。女招待坐在床上,像他多次見到的情景。不出所料,她穿著暗色衣服,戴著帽子,低著頭坐在那兒,門開時也沒有抬頭望一眼,一隻手的指間夾著香菸,那手映著暗色衣衫悄然不動,看上去真有點兒畸形怪異。同一瞬間,他看見另一個男人,以前從未遇見過。但當時他沒意識到這一點。只是到了後來他才記起這個和他曾瞟過一眼的那堆行李,這時他的思維比目光更為敏捷了。
那個陌生人同樣坐在床頭,也在吸菸。他的帽子往前栽,帽簷的影子落在嘴唇上。他看上去既不老也不顯得年輕。如果兩個白人突然竄到一個非洲村莊會被土著人當作兩兄弟,那麼陌生人和馬克斯可謂兄弟倆。他的面部——燈光照見的下巴部分,一動不動。陌生人是不是正在注視他,喬不知道。馬克斯正站在他背後,喬也沒注意到。他聽見了他們交談的聲音,卻不懂他們說的是什麼,甚至沒留心聽問他。
他怎麼會知道也許他聽清的就是這幾個字,但多半沒聽清。也許他們這時的話語還比不上關閉的窗外昆蟲劈劈啪啪的撲打聲更有意義;也許他看見了那些打好的包裹行李,但仍不明白它們意味著什麼博比說,那之後他便不見了。
他多半會知道。讓咱們至少摸清楚逃走是不是有正當理由,起碼。
喬進屋之後雖然紋絲未動,卻似乎一直在跑。當馬克斯碰他肩膀時,他彷彿在行進中被阻止似的轉過身來。他甚至沒有注意馬克斯在房裡。他帶著一種憤懣的神情回過頭來看著馬克斯。“小夥子,給咱們講講,”馬克斯說,“是咋回事?”
“什麼咋回事?”喬問。
“那老頭兒。你是不是認為已經砸死了他?給咱們直說。你不想把博比陷進去吧。”
“博比,”喬說,心想博比,博比他轉過頭,又像在跑動。這時馬克斯一把抓住他肩膀,儘管手腳不重。
“說呀,”馬克斯催促道,“咱們在這兒的人不都是朋友嗎?你是不是砸死了他?”
“砸死他?”喬說,帶著不耐煩卻強忍惱怒的語調,像是遭到拘留卻被小孩子審問似的。
陌生人說:“你用椅子砸他腦袋的那個人,是不是死了?”
“死了?”喬說,瞧著陌生人。他這樣瞧著的時候才又一次看見女招待,又在跑動。等他真真實實地抬手動腳時,他卻從心裡完全驅開了眼前的兩個男人。他走向床邊,一面扯著衣袋,臉上浮現出一種勝利的喜悅神情。女招待沒有看他。自他進屋以來她沒覷他一眼,很可能他根本沒注意到這點。她一直坐著不動,手上仍然燃著香菸。她凝滯不動的手粗大、蒼白、死板,像是一塊預備下鍋的肉。又有誰抓他肩膀,這次是陌生人。陌生人同馬克斯並肩站立,一齊盯著喬。
“別拖拖沓沓的,”陌生人說,“要是你砸死了那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