戲真演的目的。然而她卻若有其事地大發雷霆,深信不疑,一口咬定。開初他還以為是她產生了錯覺,鬧到第三次上,他想她準是神經出了問題。在耍花招玩把戲方面,她顯示出了料想不到的無懈可擊的本領。她堅持要指定一個地方隱藏書信和紙條,這地方定在破敗的馬廄下面的一根空了心的欄杆柱裡。他從未看見她去那兒放過紙條,她卻非要他每天都去那兒尋找不可,他真去找時信紙果然出現在那兒。他要是不去而對她撒了謊,他會發現她早已設下揭穿他撒謊的圈套;於是她又哭又鬧。
有時她寫紙條告訴他,到了某點鐘才可以去她的屋子;這幢她已孤枕獨宿長達二十載的樓房,多年來除了他之外沒有任何白人進去過。有整整一週的時間,她非得讓他從窗戶爬進去會見她,他真的這樣做了。有時候,他得找遍整幢黑屋才會發現她躲藏在衣櫥間或在空房裡,渴望地等待著他,兩隻眼睛像貓眼般在黑暗中閃閃發亮。她還常常約他在附近的某個灌木叢中幽會,他會發現她赤身裸體或者把身上的衣服撕成碎片,完全沉浸在追求男性的狂熱裡;她的身體緩慢地扭動,做出各種挑逗性慾的姿勢和動作,儼然像佩特羅尼烏斯20時代的一位比亞茲萊21式的畫家筆下的畫面。這時她會狂野起來,在悶熱的沒有牆垣遮掩的半晦暗的叢林裡,她的頭髮散亂,每一縷發都會像章魚的觸角似的活躍起來,她雙手亂舞,嘴裡噓叫:“黑人!黑人!黑人!”
半年之間,她完全腐化墮落了。這不能說是他把她腐化的。他自己的生活儘管有過與眾多無名女性的淫亂,倒也合乎時俗,是一種健康的犯有通常罪過的生活;關於腐化墮落的根源,他甚至比她更覺得莫名其妙。事實上,這墮落更像是由她憑空地一手釀成並以此腐化了他。他開始感到害怕,卻又說不清害怕什麼。可是漸漸地他恍若隔著一段距離在觀察自己,像看著一個人被拖進無底的泥潭。他還沒有想得這麼仔細。這時他所看見的只是一條沉寂的路,崎嶇而又淒涼。是的,的確淒涼。他暗自思忖,有時竟喃喃地說出聲來:“我最好離開,最好離開這兒。”
然而卻有什麼擋住了他,像一個宿命論者常常受到阻擋的情形:被好奇心、悲觀主義或者純粹是惰性。與此同時,風騷的遊戲不斷,他愈來愈深地陷進那些在夜間掀起的驚濤狂浪,也許他意識到這沒法逃遁。總之,他留下沒走,每夜端詳著一個身軀裡的兩個可憐人兒,像兩個灰暗的影子掙扎在晦暗殘月之下的黑水深潭的表面,陷入一種或另一種痛苦的深淵。先是第一階段那個懶動的冷漠而又矜持的人兒,儘管已經變得墮落腐敗,卻仍然顯得有些無動於衷,像是一座攻克不破的堡壘;接著又是另一個人兒,憤憤然否認自己是座攻不破的堡壘,竭力沉入自己營造的幽暗深淵,然而純貞的身體維持得太久,差不多快要不中用了。他們不時地浮上黑水潭的表面,像兩個姊妹擁抱在一起;這時黑潭裡的水便會消退流逝。過了一會兒,周圍的世界又呈現在眼前:房間,牆壁,從視窗傳來的夏日昆蟲的寧靜合唱,四十年來這些窗外一直簌簌有聲地撲打著昆蟲。這時,她會凝望著他,帶著陌生人的急切而又絕望的神情;而他則一邊看著她,一邊在暗自詮釋她心裡的想法:“她想祈禱,但又不知道該如何禱告。”
她身體開始變胖。
這一個階段的結束像前一階段那樣,不是驟然而止,不是一個高潮。它緩緩地漸次融入第三階段,誰也說不準哪是前者的終點,哪是後者的開端。那是在夏末秋初的時候,像夕陽西下之前的影子,秋天的涼爽和不可更改的秋意提早罩上了夏日;殘夏的餘威像爐中煤塊的灰燼再爍然一閃便消失在秋天裡了。這個階段已經有了兩年多時間。他仍然在刨木廠工作,同時已開始販賣少量的威士忌,幹得非常精細,只限於幾個謹慎挑選的顧客,而顧客之間互不相識。她不知道這個營生,雖然他把威士忌隱藏在住地,就在牧場那邊的樹林裡接待顧客。很可能她即使知道也不會反對。麥克依琴太太先前不曾對他隱藏繩子提出異議,現在他沒有告訴她也許與沒告訴麥克依琴太太出於同樣的原因。他憶起麥克依琴太太和繩子的事,憶起女招待和給她錢而從未對她說過錢的來歷;現在輪到了這位情人,他也沒有告訴她有關威士忌的事,這樣想來他幾乎相信販賣威士忌並不是為了賺錢,而是因為他命中註定總是要對依從自己的女人有所隱瞞。這個階段,他有時會在白天遠遠地看她穿著整潔樸素的衣服在屋後款款踱步,那令人討厭的悠閒,像長在爛泥塘裡只消一碰就會爛掉的臭玩意兒,但她從不朝小木屋或者朝他望一眼。當他想著這個似乎存在於某處的幽暗實體的另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