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父親身上有法國血統的緣故。”
“法國血統?”克里斯默斯說,“難道有人在同一天把他的父親和兒子殺死,這個法國人也不發火嗎?我猜你父親準是信奉宗教,也許是個說教者。”
她好一會兒沒有回答。螢火蟲飛舞著,什麼地方傳來一聲狗叫,聲音顯得柔和、淒涼、遙遠。“我想過這事,”她說,“那時一切都過去了。身穿軍裝揮動旗幟的殺戮,不穿軍裝不打旗幟的殺戮,都一個樣,在過去或現在都於事無補,毫無益處。都是一個樣。而我們是外地人,陌生人,我們是不請自來的不速之客,闖進了他們的領地卻抱著不同的想法。我父親是法國人,半個法國人。許多法國人都尊重別人對自己所出生的國土和人民的熱愛,懂得一個人應當按照自己出生的土地所教導的那樣去行事。我想這就是答案。”
十二
就這樣,第二階段開始了。他彷彿跌進了陰溝。像回顧另一種生活,他回想起她那第一次艱難的男人般的屈服,真夠艱苦,真令人生畏,像精神的骷髏摔碎,骨骼折斷的聲音幾乎肉耳都能聽見。因此,俯首就擒的一幕成了虎頭蛇尾的鮮明對照,像一個苦戰到最後戰役而終告失敗的將軍,在戰敗的第二天突然又刮洗臉面,穿上擦去戰塵的皮靴,捧起佩刀俯首向對方的軍事委員會稱降。
陰溝裡的汙水只在夜晚流動。白天的情形同他們在往日的一樣。早上六點半他去幹活。他離開小木屋時望也不望樓房一眼;晚上六點回家,也不朝它投去一瞥目光。他洗好之後換上白襯衣和帶有褶痕的暗色褲子,走進廚房就會發現備好的晚餐食品擺在桌上,他坐下便吃;到這時還未同她見面。可是他知道她在屋裡,老屋四壁之內黑暗在降臨,正在摧垮什麼東西,讓它隨著等待而腐爛。他知道白天她是如何度過的,她的日子與往常沒有任何區別;在她的情形,度過白天的彷彿是另一個人。他一整天都在想象,想象她在家裡乾的事,她會在同一時刻坐在破舊的桌邊書寫、同黑人婦女談話或聽她們講述;這些女人從大路的不同方向來到這幢住宅,那些多年踩踏的小道像車輪的輪輻般從住宅朝各個方向輻射出去。他不知道她們對她談些什麼,但是他觀察過她們朝住宅走近的情形:說不上詭譎,顯然帶著目的,通常是單獨來訪,有時也三三兩兩,繫著圍裙,頭上纏著破舊的頭巾,有時肩上披件男人的外套,從呈輻射狀的小道上不快不慢地來去。她們在他腦際會一閃而過,他猜想此刻她在幹這樁事。現在她在幹那樁事想著她本人的時候倒不多。他相信她在白天想他的時候也不比他想她的時候多。到了晚上,在她黑暗的臥室裡,她卻堅持要喋喋不休地把她一天干的大小事告訴他,然後又反過來堅持要他細述一天的情形,像一對情人通常做的那樣:迫切而又貪得無厭地要求彼此把一天來的瑣碎小事一一訴諸言語,而實際上並不感到有任何聽的必要。吃過晚飯,他便去她等待的地方。他總是不慌不忙。隨著時間過去,第二階段的新奇感開始慢慢消減而成為習慣,他會站在廚房門口觀賞黃昏降臨,也許帶著預感和警惕發現,他自己已經選擇了一條崎嶇荒涼的道路,這條路正等著他去跋涉,他想這不是我的生活,我與這兒格格不入。
最初這令他震驚:新英格蘭冰河淒厲的狂怒突然遇上新英格蘭神聖的地獄火焰。也許他意識到這裡麵包含著自暴自棄:如飢似渴的迫切心情掩蓋著備受挫折的歲月、無可挽回的真實絕望,她似乎想在每夜加以彌補,相信每個夜晚都是人世間最後的一夜,不惜使自己永遠沉淪於祖先所在的地獄,不惜生活在罪惡之中,甚至汙穢之中。她狂熱地追求那些象徵性的替代語,要求從他嘴裡和她自己嘴裡講出來,而且百聽不厭。她對有關的禁忌話題和物品顯示出孩子般強烈的刨根問底的好奇心,像外科醫生那樣懷著一種對人體和人體可能性的入迷的孜孜以求的興趣。白天,他會看見這個孤獨地生活了二十年的中年女人面容沉靜冷峻,差不多像個男人,毫無女性的恐懼,住在黑人聚居區的一幢孤零零的樓房裡,每天花一段時間安詳地坐在桌邊,靜靜地為年輕人和老年人寫信,以一個兼具牧師、銀行家和訓練有素的護士身份的人,提供切實可行的忠告。
在那段時間(難以稱為蜜月),克里斯默斯目睹了一個戀愛中的女人所能顯示出的種種形象和情態。她很快就令他不僅震驚,而且驚駭不已,簡直給弄得糊里糊塗。她出乎預料地不時大發醋意,搞得他莫名其妙。她絕不可能有過這種體驗,也沒有任何場合和任何可能的對手讓她爭風吃醋。他知道她心裡對此完全明白。看來,這整個事都是她有意而為,憑空臆造,為了達到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