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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部分

到這邊來,丘普,”跟在女人後面的那個男人說。

“你在找誰,老兄?”那個黑人問。

“丘普,”女人中有人說道,她的聲音略微高一些,“嘿,你過來。”

又隔了一會兒,兩個一白一黑的頭顱彷彿在黑暗中懸掛著,相持不讓。然後從什麼地方吹過一股涼風,黑人的頭恍若漂流散去。克里斯默斯緩緩轉過身來,看著他們消散、重新沒入灰白的道路;他發現手裡早已握著那柄剃刀。刀沒有拉開。他這樣做並非出於恐懼。“狗孃養的!”他大聲罵道,“幾個龜孫子!”

風颳起來了,暗淡而又冷悽,連那吹進他鞋子裡的塵土也帶著涼意。“他媽的,我怎麼啦?”他心裡納悶。他把剃刀放回口袋,停下來點燃香菸。他舔了幾下嘴唇才叼起菸捲。在火柴的光亮裡他看見自己的手在發抖。“這一切麻煩事,”他想,“他孃的這一切。”他罵出聲來了,一面又開始舉步。他仰望天空,天空裡的繁星,心想:“現在準快十點了。”恰好這時,他聽見從兩英里外的法院大樓傳來的鐘聲,悠悠緩緩,響亮地敲了十下。他邊聽邊數,再次停在空寂的路上。“十點鐘,”他想,“昨晚我也聽見敲十點。還聽見敲十一點,十二點。可是沒有聽見敲一點,說不定是風向變了。”

這天晚上,他聽見敲十一點時正背靠著破門內的一棵樹坐著,背後那幢樓房同樣黑魆魆地隱沒在草木叢中。今天晚上,他想的不是也許她也沒睡著現在他什麼也沒想,心思還沒開動,心裡的種種聲音也沒有開始。他只是坐在那兒,一動不動,直到聽見兩英里外的時鐘敲響十二點。這時他起身朝樓房走去,步子不快。這時他甚至沒想就要出事,我就要肇事了。

記憶裡積澱的必早於知曉的記憶,比能回憶的長遠,甚至比記憶所想象的更久遠。知曉的記憶相信有一條走廊,那是在一幢寬大長方的歪七扭八、冷浸浸回應有聲的樓房裡的一條走廊;這幢樓房的紅磚牆已被它的煙囪,更多的是它四周的煙囪,燻得汙黑暗淡;戶外空地鋪滿爐渣,寸草不長;這幢房屋困在煤煙直冒的工廠中間,還被一道十英尺高的鐵絲網包圍起來,活像一座監獄或一個動物園;這兒偶爾也會騰起孩子們雀噪的聲浪,在回憶裡,那些身穿清一色粗棉布藍制服的孤兒會不時浮現腦際,但在知曉中,這些孤兒同陰冷的牆壁、同那些無遮無蔽的窗戶一樣總是歷歷在目;遇到下雨天,雨水將窗邊常年從四周煙囪飄落來的菸灰粘聚在一起,像是黑色的淚水滾滾下流。

在這條寂靜空蕩的走廊裡,在正午之後的清靜時刻,他像一個影子在那兒晃動;五歲了,個子還那麼瘦小,不作聲不出氣的,跟影子一般無二。走廊裡要是還有另一個人,那人準無法確切地說出他在什麼時候、從哪兒悄然隱匿,鑽進了哪扇門,進入了哪間房。可是此時此刻,走廊靜悄悄空無一人。他知道這一點。自從他偶然發現營養師使用的牙膏那天起,將近一年時間他總在這個時候來到走廊。

一旦他鑽進那房間,便赤著腳、不出聲地端直走到梳洗臺前,找到那管牙膏。他正看著粉紅蟲狀的膏汁緩緩地涼爽細滑地溢上他羊皮紙般的黃色手指頭,這時突然聽見走廊裡響起腳步聲,接著聽見說話聲就在門外。也許他已辨別出營養師的話音。慌忙之間,還不等弄清他們是否只是打門前經過,他便抓起牙膏,赤著腳悄聲悄氣、仍像影子般橫過房間,躲進遮掩屋角的一張布簾後面。他蹲在這兒,置身精緻的鞋靴和懸掛的女人的細柔衣衫中間。他蜷伏在那兒,聽見營養師和她的夥伴進入房內。

營養師在他心靈裡還沒有任何印象,除了與吃飯、食品、食堂以及木桌邊餐前的儀式直接聯絡在一起;她出沒於他視線之內,在他腦海裡沒產生任何影響,只不過偶爾他會獲得愉快的聯想,看見她時會感到快活——她年輕,體態豐滿,肌膚勻滑,白裡透紅,不禁使他的思維想起食堂,使他的嘴巴想起香噴噴黏糊糊的食品,而且還是粉紅色的,有點神秘的。他最初在她房裡發現牙膏的那天,他徑自撞進房,從未聽說過牙膏,只是彷彿知道她準會有些那一類的東西,他會在房裡找到它。他能分辨出她夥伴的聲音,一個從鄉村醫院來的年輕實習生,教區醫生的助手,也是這幢房裡的常客,而且迄今還說不上是個敵人。

他躲在簾子後面,現在安全了。他們走後,他會把牙膏放回原處,也要離開。於是他蹲在簾子背後,不經意地聽見營養師緊張的輕聲話語:“不!不行!別在這兒。現在不行。人家會抓住咱們的。會有人——不,查利!請別這樣!”男人說的話他一個字也不懂,也放低了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