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水面當鏡子,在皮鞋上磨了磨長而發亮的剃刀。
他把刮鬍用具和雜誌隱藏在一叢灌木裡,重新打好領結。他離開泉邊時,這地方離樓房已經相當遠了,待他走上大路便足有半英里之遙。再往前走一段,他到了一家小雜貨店,門前立著一個汽車加油泵。他走進店裡,女店主賣給他一包餅乾和一聽罐頭肉。他重又回到泉邊和熄滅的火堆旁。
他背靠著樹幹用早餐,邊吃邊閱讀雜誌。在此之前只讀完一篇故事,現在開始讀第二篇,像讀小說那樣從頭到尾讀這本雜誌。他會不時抬起眼睛,一面咀嚼,一面觀看映照著陽光、廕庇著溝渠的樹葉。“也許我已經那樣做了,”他想,“也許那事現在不必急著去做。”他彷彿看見炎黃的天日寧謐地展現在他眼前,像一條長廊,一張掛毯,漸漸成為一幅明暗對照的素描畫面。他坐在那兒,彷彿炎黃天日像一隻四腳伸展、睏倦欲睡的黃貓在懶洋洋地端詳研究他。然後他繼續閱讀,不快不慢地翻動著書頁,但有時卻彷彿又停在一頁,一行,甚至一個字上,陷入沉思。這時他並不抬頭,他會一動不動,顯然深深地被吸引住了,也許被一個還吃不透的單詞困住了,他的整個身心在靜靜的陽光下被幾個字母的組合懸掛了起來,而這樣輕飄飄懸著的時刻,他彷彿看見時光在面前緩慢地流動,心裡想著我所向往的只是寧靜想著“她不應當開始為我祈禱”。
他讀到最後一個故事,停下來數了數還剩多少頁,然後望了望太陽,又繼續往下讀。現在,他像一個人沿著街道,邊走邊數鋪路石上有多少裂縫那樣讀著,一直讀到最後一頁,最末一個字。然後他起身劃根火柴點燃雜誌,耐心地戳著它,直到它燒成灰燼。他把刮鬍用具裝入口袋後沿著溝壑往下走。
不一會兒,溝壑變寬了:底部是一片平坦的幹沙地,夾在陡峭的巖壁之間,巖壁上長著茂密的荊棘和灌木叢。草叢上邊還聳立著枝葉交織如蓋的樹木;在一側巖壁上有個洞穴,堆滿了乾枯的樹枝。他開始把灌木樹枝掀向一旁,從洞穴裡找出一把短柄鐵鍬,然後用它刨起剛才被灌木枝遮掩的泥土,一連掘出六個帶螺旋蓋的金屬罐子。他不擰開蓋子,只把幾隻罐子側放在地上,然後用鐵鍬的鋒利邊緣戳開它們,罐下的泥土隨著威士忌噴射四溢而變得暗黑,陽光照耀下的這個僻靜處,空氣裡頓時瀰漫了酒的芳香。他把罐子一一倒光,有條不紊,面色冷峻得差不多像一副面具。他倒光之後又把罐子扔回洞裡,胡亂地用泥土埋起來,蓋上灌木樹枝,再藏好鐵鍬。幹樹枝掩得住酒的痕跡卻蓋不住酒的氣味。他抬頭看看太陽,這時已經是下午時分了。
當晚七點他到了城裡,在一條小街的餐館裡吃晚飯;坐在一隻沒有靠背的獨凳上,在摩擦得十分光滑的木製櫃檯邊用餐。
九點的時候,他站在理髮店外面,透過窗戶張望那個他視為夥伴的人。他不動聲色地站在那兒,兩手插在褲兜裡,菸捲的霧氣掠過他沉靜的面孔,頭上的布帽像頂硬邊帽般歪戴著,那姿態既傲慢又邪惡。他站在店外,神情冷漠惡狠;店內身穿弄髒的紅條褲子和彩色襯衣的布朗,正在粗聲粗氣地比比劃劃地講話,剛說到一半,忽然抬起一雙醉眼,看見了玻璃窗外他的目光,儘管店內燈光輝照,空氣裡濃密地布著香波皂沫。他的神情那般冷酷邪惡,一個打著口哨慢吞吞地沿街走來的黑人青年,看見他的側影連忙停住哨聲,繞著道兒從他背後溜了過去,走遠之後才側回頭瞧他一眼。可是這時克里斯默斯也開始走動了,彷彿他停在那兒完全是為了讓布朗能瞧見他。
他離開廣場繼續前進,走得不快,他來到一條終日靜寂的街道,此刻更是空蕩無人。從這兒往下走,穿過黑人居住的弗雷曼區可以抵達車站。要是在七點鐘,他會撞見不少人——白人和黑人,往廣場去或者上電影院;而到了九點半,這些人又會紛紛往家轉。但是這時候電影還未散場,他獨自走在街上。他繼續往前走,穿過白人的住宅區,從一盞街燈到另一盞街燈,橡樹和楓樹枝葉的濃密陰影像零碎的黑天鵝絨布的布塊掠過他的白襯衣。再沒有什麼比一個走在空蕩蕩的街上的大個子更顯得孤零零的了。雖然他塊頭不大,個兒不高,不知怎麼回事,他卻顯得孤苦伶仃,比荒野上獨立的電杆更孤悽。在寬闊空寂、陰影濃重的街頭,他像一個幽靈,一個幻影,從自己的天地遊離出來,不知到了何處。
過了一會兒他知道自己到什麼地方了。不知不覺間,街道開始傾斜,不知不覺間,他已經來到弗雷曼區,這兒看不見黑人,卻瀰漫著黑人在夏天的氣息和他們在夏夜聚在一起的聲音。他似乎被這些無形的聲音包圍了,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