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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部分

斯默斯正穿過一個小園子,徑直朝一幢住宅跑去。他跑著,看見克里斯默斯躍上屋後臺階進入屋內。“好哇,”格雷姆說,“鑽進了牧師的家,到海託華的屋裡去了。”

他沒減慢步子,雖然他突然轉彎繞過住宅來到街上。那輛曾經趕上他、隨後又不再見他蹤影的汽車已經開回來,這時恰好來到它應該出現的地方,像是棋手的安排,像是天意。車沒等他打任何手勢便停了下來,接著有三個人鑽出汽車。格雷姆一聲不吭,轉身就跑,穿過前院進入那幢屋子,那被廢黜的老牧師獨自居住的地方;三人隨後緊緊跟上,衝進門廳才停步,給這間陳腐陰暗的與世隔絕的隱居室帶進了他們剛剛離開的暴烈的夏日的陽光。

他們身上充滿了夏日的陽光,他們散發出夏日的陽光:無所顧慮、暴烈粗野的陽光。他們的面孔像是脫離軀體,懸在空中;目光卻炯炯逼人,彷彿來自神的光環。他們看見海託華滿臉流血躺在地上,連忙彎下身扶他起來。在這之前,克里斯默斯舉著戴手銬卻握著手槍的雙手跑進門廳。手槍和手銬閃射出晃眼的雷電似的光芒,克里斯默斯像一個圖謀報復、宣佈劫難來臨的凶神惡煞,把他擊倒在地。他們把老人扶起來。

“在哪間房?”格雷姆邊問邊搖晃他,“哪一間房,老頭兒?”

“先生們!”海託華喊了一聲。然後又說:“人啊!人啊!”

“哪一間房,老頭兒?”格雷姆叫道。

他們扶他站定。人們剛從陽光下走進陰暗的廳堂,他的禿頭,他那張蒼白的淌血的大臉更顯得十分可怕。“鄉親們!”他喊叫著說,“聽我說。那天晚上他在我這兒。發生謀殺案的那天晚上他同我呆在一起。我向上帝起誓——”

“我的上帝!”格雷姆叫道,聲音宏亮激憤好像發自一個年輕牧師之口,“難道傑弗生鎮上每個牧師和老處女都跟這黑兔崽子有不清不白的關係?”他撇開老人又往前跑。

他彷彿只是在等待棋手再次移動他,他帶著穩操勝券的信念,筆直地跑向廚房,進入門道便立即開槍,他還沒看清那張掀倒的側靠在屋角的桌子,還沒注意到那個蹲在桌子背後的人和桌子上方邊沿爍爍閃亮的雙手,可他早已開槍了。他把槍膛裡的子彈統統射向桌面;後來有人用塊摺疊的手絹蓋上一共五處彈眼。

可是棋手還沒走完這盤棋。其他幾人走進廚房,發現格雷姆已把桌子掀在一旁,正俯在屍體上邊。他們湊近去看他在幹什麼,發現那人還未嚥氣:其中一人看見格雷姆正乾的事,不禁發出一聲哽塞的喊叫,跌跌撞撞地退回牆邊,開始哇哇嘔吐。接著,格雷姆也縱身跳開,朝身後面扔掉血淋淋的屠刀。“現在你會讓白人婦女安寧了,即使你下到地獄裡,”他說。可是躺在地上的人沒有動彈,只是躺在那兒,眼睛還睜著,但目光中除了殘留的意識,什麼也沒有了,嘴邊掛著的也許是一絲陰影。他長時間地仰望著他們,帶著安靜、深不可測、令人難以忍受的目光。然後,他的面孔、身軀、身上的一切,似乎一齊瓦解,陷落在自己身上。在劃破的衣服下面,淤積的黑色血液從他的大腿根和腰部像撥出的氣息般洶湧瀉出,像騰空升起的火箭所散發的火花似的從他蒼白的軀體向外噴射;他彷彿隨著黑色的衝擊波一起上升,永遠進入了他們的記憶。他們不會忘記這個情景,無論在多麼幽靜的山谷,在多麼清幽宜人的古老溪邊,從孩子們純潔如鏡的面孔上,他們都將憶起舊日的災難,產生更新的希望。這情景將留在人們的記憶裡,沉思靜默,穩定長存,既不消退,也並不特別令人生畏;相反,它自成一體,安詳靜謐,得意揚揚。城裡又一次響起汽笛的尖銳長嘯,儘管受到牆垣阻隔,它還是愈升愈高,超出了聽覺的極限。

二十

下午最後一線銅黃色的陽光漸漸暗淡下去,低矮的楓樹和告示牌那邊的街道已經空蕩無人,像是已經準備好的舞臺,書房的窗戶就是這個舞臺的臺框。

他還能記起自己年輕的時候離開神學院、初到傑弗生鎮的情形,那時漸淡的銅黃色陽光幾乎可以聽見,像喇叭聲逐漸低沉下去落入寂靜與等待的間歇,隨後又立即從間歇中傳出。甚至在漸次低沉下去的號角聲止息之前,他彷彿能夠聽見正在開始發動的雷聲,不比颯颯風聲、喃喃細語更響地蕩在空氣中。

可是他從沒有把這告訴任何人,甚至是她,那些日子的她,當他倆還是感情交融相親相愛的時候,當恥辱和分離還沒有來到之前;她知道而且即使由於分離、懊悔乃至絕望也沒忘記他為什麼坐在這個窗戶旁邊,等待夜幕降臨,降臨的那一瞬間。他甚至沒對她,對女人講起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