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堅決不從。於是兩人的關係到了盡頭,她未能實現先斃了他再結果自己性命的打算,反死在他的剃刀之下。
克里斯默斯的一生是一出悲劇。造成他悲劇的原因,福克納曾很深刻地指出:“我認為他的悲劇在於,他不知道自己是誰——究竟是白人或是黑人,因此他什麼都不是。由於他不明白自己屬於哪個種族,便存心地將自己逐出人類。在我看來,這就是他的悲劇,也就是這個故事悲劇性的中心主題:他不知道自己是誰,一輩子也無法弄清楚。我認為這是一個人可能發現自己陷入的最悲哀境遇——不知道自己是誰只知道自己永遠也無法明白。”46福克納正是這樣來塑造這個悲劇主人公的。他用了整整七個章節來追述他悲慘的身世和遭遇,讓讀者瞭解他為什麼殺死伯頓小姐。福克納還精心塑造了克里斯默斯的悲劇人物性格:他具有悲劇主人公的勇氣,儘管他只是一個卑賤的現代流民,卻像古希臘悲劇《俄狄浦斯王》中的主人公俄狄浦斯那樣,敢於向命運抗爭。他拒絕繼父給他的姓氏,堅持對伯頓小姐的要求說“不”;他流浪四方,一直尋找、試驗、確認自己是誰。苦惱他一生的問題不是如何維持生存,而是他屢遭命運的打擊所留下的創傷。他具有悲劇主人公的氣魄,敢於正視現實,殺害伯頓之後他沒有逃亡他鄉,而在一週之後自動出現在摩茲鎮,還去理髮店“理了發,修好面……又進一家商店,買了件新襯衣,一條領帶,一頂寬邊草帽”(第十五章)。這一切表明他從容不迫地走向死亡。直到最後他被珀西追擊,臨終之際手裡握著手槍卻沒有開槍反抗。福克納對他最後慘遭殺害的描寫也是意味深長的:他倒在地上,“帶著安靜、深不可測、令人難以忍受的目光”,他的血“像騰空升起的火箭所散發的火花似的從他蒼白的軀體向外噴射;他彷彿隨著黑色的衝擊波一起上升,永遠進入了他們的記憶。……這情景將留在人們的記憶裡,沉思靜默,穩定長存,既不消退,也並不特別令人生畏;……城裡又一次響起汽笛的尖銳長嘯,儘管受到牆垣阻隔,它還是愈升愈高,超出了聽覺的極限。”(第十九章)這深沉的筆觸,祭奠似的氛圍,寄託了作家的無限感嘆與同情。
蓋爾·海託華是一個被廢黜的長老會派教會牧師。他從神學院畢業後,出於個人的目的執意要求來傑弗生鎮供職,因為這是他心儀崇拜的祖父——美國內戰時南部同盟軍的騎兵,最後喪命的地方;他自幼生活在祖父的陰影裡,對現實世界、他的教區和教區會眾漠不關心,甚至在佈道講壇上夢囈起祖父光榮的過去和死時的情景。在家裡,妻子曾幫助他來到傑弗生鎮,但他的生活中沒有妻子的地位;他的冷漠使她孤獨、絕望、神經失常以及私自出走,造成跳樓身亡的桃色醜聞。他被教會罷免之後拒絕離開傑弗生鎮,過著離群索居、晦暗陰鬱的日子。這個悲劇性人物同伯頓小姐一樣,其悲劇的造成既有自身的責任,也有南北戰爭和重建時期的影響,兩人的祖父都分別留下了令人難以承受的精神遺產,使他們與社會格格不入,要麼被社會遺忘,要麼成為眾矢之的。與海託華來往的幾乎只有拜倫·邦奇一人。在小說的開頭,他在拜倫眼裡彷彿是“一尊東方的偶像”,拜倫像虔誠的弟子總是向他請教,並以他為榜樣,也過著與世隔絕、獨善其身的生活。但是,八月之光滌盪了他們的心靈。拜倫遇到莉娜以後產生了愛情,幾乎變成了另一個人;真摯的愛情滋潤了他長期乾枯的心田,憐憫之心使他同情他人,幫助他人。海託華為莉娜接生之後感受到了生命的活力與喜悅,打破了傳統的道德觀念,開始理解拜倫對莉娜的愛。在拜倫的影響下,海託華甚至同意挽救克里斯默斯,表明他重新回到了現實世界。在小說倒數第二章,我們看到這位在往昔沉溺了一生的可悲人物,終於從沉睡夢幻之中覺醒而且認識到:他辜負了教區的會眾,“是我自己做得不對……說不定是道德上的罪惡”;他應對妻子之死負責,他是“使她絕望和死亡的工具”,他白白地虛擲了一生,“我知道整整五十年來我甚至還沒有變成人”。
值得注意的是,三個主要人物及與他們關係密切的另外三個人物——盧卡斯·伯奇、喬安娜·伯頓和拜倫·邦奇,對於傑弗生鎮來說,都是外來者。雖然他們在傑弗生鎮的經歷有長有短,遭遇有好有壞,但都與傑弗生鎮這個社會有關。
傑弗生鎮是《八月之光》的社會背景,克里斯默斯的謀殺轟動了全鎮,“發現大火之後五分鐘,人們便開始聚集。……不出半個鐘頭便彙集了一群又一群的人,有的獨個兒來,有的一家子出動。還有的從城裡開著汽車,一路哇哩哇喇地飛駛趕來”(第十三章)。在其他幾個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