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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部分

覽櫥窗。要把各種不同的物件擺放得體,相互映襯,需要有相當的眼力和審美情趣。原因就在於此。在我看來,那樣放最合適:克里斯默斯故事的悲劇結局最好以其對立面的悲劇來反襯。”43在福克納看來,小說的結構佈局,如同幹木工活兒,多半憑經驗、憑感覺行事,或者像“裝飾展覽櫥窗”那樣,需要的是以藝術的眼光將不同的物件排列組合,而且正是從物件的自由排列組合中呈現出新穎的構型。因此,小說的形式可以是多元組合結構,而不必是傳統的人工斧削的直線型的單一模式;小說結構所追求的不是整齊勻稱的機械統一體,而應由各斷片以自身的理由呈現出獨特的形狀,千姿百態地組合在一起,形成一幅天然成趣的畫面。邁克爾·米爾格特高度地評價了福克納的探索和取得的成就:“正是在《八月之光》的創作裡,福克納首次成功地找到了自己的結構模式:幾條在本質上彼此區別、各自獨立的敘事線索既能同時展開又能不斷地相互影響——每一條線索都在以某種方式持續地與另外的線索達成默契,往往造成相得益彰的甚至是喜劇式的效果。”44

人物與社會

《八月之光》出現的人物眾多,有名有姓的多達六十餘個,少數幾個沒提名姓,更多人物以“他們”、“人們”、“鎮上居民”、“鄉下人”的稱謂出現。這些人物,像福克納其他小說中的人物一樣,只要在他的筆下出現,哪怕是一晃而過,都會給讀者留下鮮明的印象。

莉娜·格羅夫是主要人物之一,由於她的故事簡單,在小說中沒有多少情節。她是一位年輕、單純、天真的鄉村姑娘,父母早喪,跟著哥哥一家長大。她沒有受過什麼教育,似乎只是按照人的健康的本能和衝動行事。她受了盧卡斯·伯奇的欺騙而懷上身孕,腹中的胎兒一天天長大,她便毅然上路去尋找胎兒的爸爸。一路上鄉親們目睹她的處境都為她擔心,她自己卻總是樂觀自信,帶著“一種內心澄明的安詳與平靜,一種不帶理智的超脫”,相信“上帝準會讓好事圓滿實現的”(第一章)。具有諷刺意味的是,她花了四個星期從亞拉巴馬州一路找尋,來到傑弗生鎮卻沒有如願以償。等嬰兒出世以後,伯奇突然出現在她面前,但幾分鐘後伯奇又撒謊溜走了。她幾乎是“心甘情願”地放他走掉,只是發出一聲嘆息:“現在我又只好動身了。”莉娜與其說是福克納塑造的一個人物,不如說是他有意運用的一個非人格化的意味雋永的象徵。她從容自在地行進在路上的形象貫穿小說始終,不僅為整部小說構建了一個框架,更暗示了一個以鄉村為背景的淳樸人生,那幅“老在前進卻沒有移動”的“古甕上的繪畫”般的悠然景象,是她坦蕩無憂的人生之路的絕妙寫照,體現了亙古不變的自然人生。她儼然是大地母親的化身,負荷身孕的體態象徵著大地潛在的蓬勃生機;她以強大的生命力和超然的人格與小說中其他悲劇人物形成強烈的對照,並給他們以人生的啟迪。她身上閃現的自然淳樸、寬厚仁愛、堅韌不拔、樂觀自在的精神,令人想起福克納在接受諾貝爾文學獎的演說中所讚美的人類“心靈深處的亙古至今的真情實感、愛情、榮譽、同情、自豪、憐憫之心和犧牲精神”45。可以說,她就是《八月之光》的光輝的具體象徵。

喬·克里斯默斯是小說的主人公,他的故事是小說的主體和中心。他的一生是悲慘的一生:他還在襁褓之中就被拋棄,“克里斯默斯”的得名(英文“Christmas”)記下了他在聖誕之夜被拋棄在孤兒院門外的遭遇。他被剝奪了父母之愛,在一雙邪惡的目光注視下度過了五年時光。由於偶然發現了女營養師的性隱私而遭到報復,幼小的心靈裡從此播下對女人的敵對種子。之後被麥克依琴夫婦領養,受到繼父嚴格的清教徒戒律的約束,養成剛強不屈的性格;繼母麥克依琴太太對他憐愛關心,反令他厭惡,加強了他對女人的反感與怨恨。他成年後遇到的情人偏偏是個名叫博比的暗娼,他夜裡偷偷爬窗去與她幽會,導致了他成為砸死繼父的罪犯。為了逃避罪責,他開始了長達十五年的流浪生活;他走南闖北,幹過多種活計,同許多女人睡過覺。造成他不安寧的原因是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是白人還是黑人。他努力想變成黑人,黑人不認同他;他本來看上去像個白人,但自己心裡又不踏實,因為從小就有人罵他是“黑雜種”。因此,他長達十五年的流浪生涯可視為他尋找自我的歷程。他偶然來到密西西比州北部地面,闖入了伯頓小姐的廚房。他倆萍水相逢,即使成為情人之後也很少交談,彼此並不瞭解,他們走到一起實質上是兩個孤苦人的自然需要。所以,當伯頓小姐要按自己的意志改變他的生活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