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龍就會留下一道痕跡。他還發表了一大本內心回憶錄,其中對他許多熟識的男男女女作了完全沒有惡意的勾畫,可是那種精確直率,使他們十分怨恨。有人為他取了個外號叫“熟人怕”。
他的內心像個謎,又從不動情,傳說他過去曾熱戀過一個使他傷心的女人,還說從此他就在別的女人身上搞報復。
馬西瓦和他最能相互瞭解,儘管這位音樂家的天性十分不同,更開朗、更暴露,也許遭受過的折磨較少,可是明顯地更敏感。他獲得過兩次巨大的成功:一次是一個首先在布魯塞爾、後在巴黎上演的作品,在巴黎的喜劇歌劇院裡受到了熱烈歡迎;後來第二個作品一脫稿就被大歌劇院接受演出了,並且被看作是一個超凡出眾天才來臨的先兆,可是他就此停筆不動,犯了許多當代的藝術家所愛犯的那種早熟的麻痺症。這些人不像他們的先輩那樣於光榮中衰志,卻是在如花盛開的年紀就處於才盡的威脅之中。拉馬特說過:“今天在法國只有流產了的偉人。”
馬西瓦這陣子好像十分鐘情於德·比爾娜夫人,圈子裡的人都在議論紛紛;當他用一種傾倒的神氣吻她的手時,所有的眼睛都轉過來朝著他。
他問道:
“我們是不是晚了?”
她回答說:
“沒有,我們還在等德·格拉維男爵和伯拉加奈侯爵夫人。”
“啊!真有幸,這位侯爵夫人要來!那麼我們今晚就有音樂聽了!”
“希望如此。”
兩位更晚到的來了。因為侯爵夫人是位豐腴的太太,她的個兒就嫌矮了點兒。她祖籍義大利,急性子,深色眼睛,深色睫毛和眉毛,連頭髮也是深色的,而且如此之密又到處蔓伸,把額頭都壓上了,快遮到了眼睛,她被譽為“具有整個上流社會婦女中最出眾的嗓子”。
那位男爵是個循規蹈矩的男人,凹胸脯、大腦袋,只有雙手抱著大提琴才能算夠了個兒,是個十足的音樂迷,他只到推崇音樂的人家去。
到吃飯的時候了,德·比爾娜夫人挽著安德烈·瑪里奧的胳膊,先讓她的賓客們走過去。等到他們成了客廳裡最後兩位,正準備走的時候,她用她的黑眼仁迅速向他斜斜瞟視了一眼。從這一眼裡,他相信自己觀察到了一個更復雜、更愛探索的婦人的心思,這是那些漂亮的太太們在她們的餐桌上首次接待任何男客時,一般不會去找的麻煩。
這頓飯吃得有點兒鬱抑單調。拉馬特神經不寧,像對誰都抱著敵意,但絕沒有和誰公開對立,因為他堅持要表現得有教養;但是抱了這種幾乎難以覺察的惡劣心情,致使聊天的勁兒涼了下來。心神集中的馬西瓦則吃得很少,不時偷偷地觀察房子的女主人,她像是在什麼別的地方而不是在自己家裡。答話時心不在焉地笑笑,接著立刻就凝神思索,她該是在想什麼不太要緊的事,可是今天晚上它比她的朋友們還要使她惦著些,雖然她為照顧侯爵夫人和瑪里奧花了必要的心力而且十分充分;可是她這樣做是責任在身,是按習慣,而顯然心不在焉,簡直神不守舍。弗萊斯耐和德·麻爾特里在爭論現代詩。弗萊斯耐在詩詞上熟知的是上層社會人士的流行論點,德·麻爾特里耳熟能詳的則是一些由最愛故弄玄虛的詩匠弄出來的、庸人理解不了的詩詞。
在這頓飯中間,瑪里奧又有幾次碰到了那位年輕婦人的探索性眼光,但是時隱時滅,不那樣固定,那樣好奇。只有德·伯納加奈侯爵夫人、德·馬朗坦伯爵和德·格拉維男爵不停地聊天,互相說了一大堆事情。
到了晚上,越來越沒有勁的馬西瓦坐到鋼琴邊上,敲了幾個音符。德·比爾娜夫人好像活過來了,她很快就組成了一個由她所喜愛的曲子組成的小音樂會。
因為馬西瓦在座而格外興奮的侯爵夫人,嗓音這次格外滋潤,她唱得像一個真正的藝術家。大師始終用一開始時那副陰沉面孔在為她伴奏。他蓄得長長的頭髮拂到上衣領子上。和他捲曲發光的細鬍鬚整個兒混成一起。許多女人愛過他,人們說她們還在追求他。德·比爾娜夫人坐在鋼琴旁邊全神貫注地傾聽,像是在望著他卻又沒有看見他,瑪里奧為此有點兒羨慕。這羨慕主要不是出於她和他的關係;而是當女性的視線定在一個有名人物身上時,他的男性傲氣就因她們對男人的知名等級劃分而感到了屈辱。當著婦人們的面和那些名人交往,時常他私下感到難受,女人的青睞常常被當作成功的最高獎賞。
將近十點鐘,男爵夫人德·弗雷米納和兩位銀行界上層的猶太女人接踵而來。大家談起了一樁已宣佈的婚事和一樁預期的離婚事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