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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部分

吸氣,像個方才獲釋的囚犯,帶著一種剛擺脫了束縛的感覺,他懶散地將兩隻胳膊擱到了馬車的兩邊,讓手懸垂在車輪的上方。

呼吸這種純靜自由的大氣真是舒適,他多麼想大口吞下去,長長地一口又一口地吞下這空氣,為的是讓它把自己滲透,直吞到他的痛苦能得到一點緩解,讓自己能最終感到這陣清新空氣流過他的肺葉,滲到他心房的創口上,使創痛得以舒釋。

他經過馬爾洛特時,車伕指給他看新開張的柯羅旅館,據說很有特色。接著走進了一處左邊是森林,右邊近處點綴著零星樹木、天盡頭是點點山丘的大平原。再遠就走進了村子裡一條長長的道路,一條白色耀眼的道路,它夾在兩列無止無休的小瓦房中間,偶或從某個牆頭上探出一大簇盛開的丁香。

這條道順著一泓淌下來的清泉在狹窄的溪谷裡走。瑪里奧一見這股清泉,不禁欣喜欲狂。這是一條窄窄的湍流,它奔騰旋轉,沖刷一側的房屋和院牆的基腳,向另一側漫流,潤溼了草原,一些小樹在草地裡星星點點炫示它們剛剛綻開的葉叢。

瑪里奧很快就找到了介紹給他的那座房子,他十分喜愛。這是經一個在那兒生活了五年的畫家修復的舊房子,後來他住膩了,就將這座房子出租。它緊鄰溪邊,與水流只隔著一個漂亮的園子,端頭是一片椴樹。剛越過一條水堰的盧瓦恩河,在形成了一個一兩尺來高跌水後沿著這片林子打著大漩渦滾滾流去。從屋前的窗戶可以看到另一邊的牧場。

“在這兒我會康復的。”瑪里奧心裡想。

因為原來已經和公證人按他將喜歡這座房的設想談妥了一切安排。馬車伕就將這個資訊帶回去了。現在要忙的就是安頓下來。這很快。鎮裡已經介紹來了兩個女傭:一個做飯,一個打掃洗衣。

樓下是一間客廳,一間餐廳,加上廚房和兩間小屋子;樓上是一間漂亮臥室和一個大房間,那位畫家房主曾用它做畫室。這一切都經過精心佈置而只有在愛上了這個地方、這個住處時才會這樣安排。但現在這裡有點兒陳舊了,零亂了,一派主人搬走了以後的冷落無依的氣氛。

然而還是能感到不久前這兒還有人住過,屋裡還飄蕩著馬鞭草的清香。瑪里奧想:“嘿,馬鞭草香。樸素的香水。我前面那位女人不會是個花樣多的人……有福氣的丈夫!”

黃昏到了,所有這些事情就將一天功夫悄悄打發掉了。他坐在一張開啟的窗前,暢吸牧場裡散發出的溼潤新鮮甘甜氣息,觀賞落日在草地上投下的陰影。

那兩個女傭一邊做著飯一邊在說話,她們的鄉下口音從樓梯口低沉地傳上來,從窗戶裡傳進來的是奶牛的哞哞聲和狗的吠叫聲,趕牲口回家的吆喝聲或者和隔河朋友談話的聲音。

這兒真是安靜寧人。

瑪里奧從早晨起就不知暗自反覆捉摸了多少次:“她接到了我的信會怎麼想?……她會怎麼辦?”

接著又想:“她這會兒在做什麼呢?”

他看看錶上的鐘點,六點半鐘。“她回家了,接見客人了。”

他彷彿看到了那間客廳,看到那個年輕的女人在和德·馬爾唐郡主、德·弗雷米納夫人、馬西瓦,還有公爵伯恩豪斯在聊天。

他一下子惱火得痛心。他真希望自己也在那裡,現在正是他幾乎天天去她家裡的時候。於是他感到一陣煩躁而不是後悔,因為他的意志是堅決的,他感到的是那種打慣了嗎啡的病人被人拒絕注射時的實質性痛苦。

再也不想看牧場了,也不想看在遠山後消失的太陽了。他只看到她在那些朋友之間,正在把她從他身邊搶走的社交活動裡折騰。他想:“別再去叨咕它!”

他站起來走到園子裡,一直走到地頭上。被水堰攪起來的水的涼氣變成了薄霧從河面上升起來,這陣冷颼颼的感覺使他原就十分悽愴的心凝住了,使他轉身回來。他的餐具已經在餐廳裡放好了,他吃得很快,接著無事可做,感到在他身上和心裡適才感到的煩躁都越來越厲害,於是他就上床躺下,閉上眼想睡覺。可是不行。他心頭在想、在受罪,他的思想一刻也離不開那個女人。

現在她是誰的呢?很可能是伯爵伯恩豪斯的!這個男人配這個濃妝豔抹的尤物最合適,這個知名、瀟灑、受人歡迎的男人!他得到她的歡心,她為了征服他使盡了全身解數,儘管她已經是另一個人的情婦!

他感到已經麻痺了,但在這些折磨人的念頭糾纏下,仍然迷迷糊糊、半醒半睡地胡思亂想,反覆不斷出現那個男人和她的形象。他一點也沒有真正睡著,整晚上都看到他們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