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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3章 臘梅(一)

灰暗的天空下,庭院的幾株梅樹旁,一個內著青衫、外套狐裘的中年男子正凝神細視枝椏上的點點紅梅。指甲般大的雪片幾乎落滿了他銀白的貂帽,甚至有些粘附在了他厚而長的臥蠶眉上,可是他似乎看梅看得痴了,竟然久久無動於衷。

“爹!”這中年男子兀自出神,廊廡裡一聲傳至,與此同時一個劍眉星目的少年郎三步並兩步衝到院內,順手撐開了手中的油紙傘,替那中年男子擋雪。

那中年男子回頭看看,微微一笑道:“潛兒,你怎麼來了?”眼前這個生氣勃勃的少年正是他的嫡子呂潛,而他則是這座庭院的主人呂大器。

有幾朵雪花從側方飄到傘下,細心的呂潛見狀,將油紙傘向那邊傾斜了些,才回答道:“睡不著,看天亮了,就想來給父親大人請安。”說著,輕嘆口氣,眼神略略偏移,“瀋水不守,全因孩兒擅作主張。每每想起,寢食難安……”

呂大器收了笑容,起手拍了拍呂潛的肩膀,溫言說道:“爹不是說過,瀋水不守,非你之責。你大可不必耿耿於懷。”說到這裡,停了停,點頭再言,“然而,你既有這份自愧之心,說明我兒實已長大成熟不少,爹心裡,甚覺欣慰。”

“可是,爹……”呂大器越是這麼說,呂潛的心裡就越不是滋味,這兩日來,他只要一閉眼,腦海中就會出現一張張陌生的嘴臉,他們眾口一詞,似乎都在質問自己當初為何下定決心派兵去涪江西岸,以至於中了趙營的調虎離山之計,終致瀋水防線不攻自散。

呂大器大袖一抖,轉身負手在後,寬大的衣衫配以這漫天飄雪更襯得他十足的儒雅清癯,只聽他半仰朝天輕輕吟誦:“不經一番寒徹骨,哪得梅花撲鼻香。”繼而低首續道,“世間事,不如意事十之八九。你需記得,任何時候,做過的事就是做過了,既然做了,縱念茲在茲,豈能挽回重來?”

“爹……”

“便如今下,瀋水已然不可再守,再想上三天三夜,趙賊的人馬也不見得會乖乖隨你意思退到瀋水北岸。既然木已成舟,倒不如將心思放在眼前事上。”

呂潛若有所悟,點了點頭。

呂大器又道:“你自小熟讀王摩詰詩句,豈不聞‘行到水窮處,坐看雲起時’語?遇事莫慌,遇險莫驚,心如止水,方能從容面對。”

“孩兒記下了。”

“嗯,你是好孩子,聰慧勤奮。但有些道理,若非親身經歷,縱書中千言、我嘴上萬語,你也難以領悟。故此,遭此一劫,對你,我不憂反喜。”呂大器面色恬淡,聲如林籟泉韻,頗有循循善誘的感覺。呂潛自小就無比仰慕自己這個學識淵博、通今達古的父親,對他的所有話都奉為金科玉律。

不過,即便給父親開導了不少,年少的呂潛還是有些憂心忡忡:“眼下趙賊兵臨城下,卻該如何應對?”昨日兵報,趙營兵鋒已達北壩,雖說那裡早在呂大器的事先安排下人去樓空,但畢竟是祖基之所在,一想到那裡的土地被流寇踏上,呂潛就十分心痛。

“趙賊雖來,可漫漫雪地,了無餘糧,他們堅持不了多久。”呂大器不假思索道,“我之前的安排都是為今日的情況在做準備。”此前他使盡渾身解數,才勉強說服族中那些頑固不化的死硬分子暫拋祖業,那時候,全族人群情激憤,認為他貪生怕死,大有群起攻殲他的態勢。但他毫無退縮,頂著巨大的壓力,力排眾議,終於說服全族人都遷入了縣城。現在反過頭再去看那些族人,卻是一個個閉口不言,成了啞巴也似。

呂潛知道父親這輕飄飄一句話背後蘊涵著的辛酸。這也是他極為佩服父親的原因之一。任何時候,任何場合,都將責任扛在肩上、苦痛憋在心裡,默默承受一切重壓。有苦不訴、有功不驕,這才是一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該具備的品質。

“塘兵已經來報多次,言說城外的流寇林林總總加一起,不到五千人。城中兵力三千有餘,再加上萬計百姓,守城不在話下。況且眼下風雪有愈演愈烈之勢,流寇絕不可能在城下消磨太久。”

呂潛聽了,點頭稱是,他也很清楚,就算成功跨過了瀋水,可憑藉趙營的兵力,想要攻下遂寧,可能性微乎其微——這點自信不單呂大器有,他也有。說起一千道一萬,他現在唯一擔心的,是曠琬。

“只是,只是琬兒,琬兒她……”心心念念中,呂潛還是忍不住提起了這一茬。畢竟對方和自己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絡,他的心中依舊充滿著憧憬。

呂大器聞言,臉色一沉,沒有立即回應。呂潛忐忑不安地等了一會兒,才聽他悠悠嘆道:“你想著她,爹又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