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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動搖(三)

“屬下並不敢憑空誹謗,所言句句出自真心,全來自目之所見、耳之所聞。”惠登相一板一眼說道,“自屬下歸營來,所知軍中大事,均與統制無干。軍改,統制無權插手;外戰賊寇,統制沒有機會;屯田營造,更非統制所能涉及一步。如此防範,實在是明面尊崇,暗中貶黜。而統制口中所言‘重任’,無非坐鎮標營、談判媾和、外出聯絡,此等雞零狗碎之事,豈是營中主將分當所為?再進一步,頂天也不過指使統制披荊斬棘、受苦受難,去做那些美其名曰策應定調、其實收尾打掃等無關緊要的雜事。這架空之舉,屬下可是看得真真切切。事已至此,統制何必再自欺欺人。可見就連蒲國義、彭光之流,現在都有膽開始甩統制臉色,目中無人久矣!”

惠登相似乎做好了十足的心理準備,話裡行間並無多顧忌,縱有冒犯之語,也照吐不誤。侯大貴聽他所說句句打進心坎,無言以對。許久以來,他感覺到了趙當世似乎對自己漸漸失去了最開始的信任。第一次出川后,就很少派遣自己獨立帶兵作戰。他其實對徐琿很羨慕,羨慕他有機會五次三番獨當一面,與趙當世分別領兵並進,透過實力建立威信、鞏固地位。雖然在趙營中,趙當世給了他足夠的尊重,每次軍議都讓他居首位,每次軍改都以他任標營統領,但他總覺得自己能獲得這些,不過是在吃往日的老本。

大丈夫豈受嗟來之食!自覺一次又一次接受了趙當世“施捨”的侯大貴其實內心十分惶恐。越惶恐就越想證明自己,諸如在公開場合呵斥軍將、透過各種途徑拉攏軍將至自己麾下等等,都只不過是他努力消除自己深藏著的不安全感的手段罷了。外人看他這趙營第一大將甚是光鮮亮麗,可是背地裡的掙扎與辛苦誰人知。他其實活得很累。

惠登相扼腕嘆息了一陣兒,猜測斂聲不語的侯大貴已經產生了動搖,又道:“統制能安穩至今,不過是主公看在過日功勳上,不敢輕舉妄動以免失了眾心,長此以往,統制終有被完全架空的那一日。到那時,統制以壯年的心智與身軀,卻如籠中鳥難再有任何作為,與那行屍走肉豈有異端?”

侯大貴聽他說到這裡,忍不住說道:“既如此,那麼這回,主公為何要派我出戰?還說什麼‘回賊之矛,必折於你手’,不是多此一舉?”

惠登相聽罷,忽而笑了起來,侯大貴怒道:“你他娘笑什麼?”

“我笑統制心思太過純良,以致給主公玩弄於鼓掌之中。”惠登相正聲道,“主公何人,統制你應該最是清楚。為人處事,從來都是三分實、七分虛,若以尋常心揣摩其人,無異於與虎謀皮。主公固然說過‘回賊之矛,必折於你手’的話,但這是說給統制你聽而已。誰又知他話中真心,不是‘回賊之矛,必洞穿你身’?”

“什麼?你這廝敢說主公借刀殺人?”侯大貴登時怒不可遏,一把攥住惠登相的衣領,“個狗日的放屁到現在,說的話報給主公,夠你他孃的死上十次!”

惠登相脖頸硬挺,竟無半分畏懼屈服之意,應道:“我之言,全出自肺腑,有半點虛言,不等主公動刑,立刻五雷轟頂而死!”見侯大貴怒氣已起,缽盂般大的拳頭捏緊不放,也有幾分心悸,乃道,“主公輕你之心昭然若揭。饒流波,自漢中始就伴在統制左右,雖無名分,但營中誰人不知是統制你的女人,可主公卻置若罔聞,趁統制去承天府的空當,竟擅作主張把她送給了左夢庚那乳臭未乾的小子。這份侮辱,統制你當真受得了?”言罷,頓覺領口一鬆,侯大貴撒了手,走到一邊捂著腦袋蹲了下去。

撒手鐧起了效果,惠登相大喜過望,整理好衣領,走上前去,對侯大貴溫言道:“此人神共憤之舉,也只有趙當世才做得出來。這種不義之主,事之何益?侯統制才幹卓絕,傳遍數省,沉淪在趙營實在可惜。”最後一嚥唾沫,提聲說道,“八大王求賢若渴,希望能與侯統制攜手,共圖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