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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章 漢歌(四)

入主北京,這曾經令人心潮澎湃卻又渺遠無邊的夢想,不知不覺間,似已咫尺可期。從宣府到北京,不過三百餘里,若暢行無阻,五日內可至。然而,到了這時,曾在河南、在陝西、在山西爭分奪秒的趙當世,反而變得沉穩起來。

吳三桂被反正的軍將們捆縛,將近兩萬大軍不戰而降。白廣恩、牛成虎等人負荊請罪,懇求趙當世法外開恩,趙當世暫時沒有處置他們,只讓他們安下心神,好好為朝廷效力。至於吳三桂,關在監牢,等候後續朝廷提拿。

被解救後的上莊堡,殘敗凋零,守軍不足三千。趙當世從形如鬼府洞窟的堡門走進去,一照面正是郝鳴鸞。若非郝鳴鸞當先涕淚縱橫著跪在面前,他絕對認不出眼前這個衣甲襤褸、遍身血汙的漢子,竟是從前那個意氣風發的少年郎。

“這些日子,真真辛苦你了。”趙當世扶起他,仔細端詳,看著他飽經風霜摧殘的容貌,不由對自己當初的決定有些後悔,“從今日起,你就在軍中好好將養吧。”

郝鳴鸞猛搖頭道:“切莫如此,上的了戰場殺的了韃子,我即便身中千刀萬箭還能一口氣吊著。可若是讓我待在後方蒔花逗鳥,怕是小小一陣風寒就能要了我的命。”

趙當世啞然失笑,拍拍他道:“真是我大明好兒郎!”

郝鳴鸞憨直笑了笑,尋即道:“喬元柱、賀珍、孫守法他們都在節堂等著主公。”

趙當世問道:“安西王不在?”

郝鳴鸞搖了搖頭道:“他說不願見到白廣恩等人,自先去了。又說主公既到,往後軍中一應軍政,全從主公發落。”

趙當世聞言,苦笑兩聲,淡淡道:“他恐怕不是不願見白廣恩他們,而是不願見我。”

孫傳庭對自己的態度,趙當世心知肚明,正如當初見史可法、何騰蛟時一樣,這些透過科舉正兒八經攀上大明朝廷的權力中心的文官,打心底裡是排斥像自己這樣出身草莽的武夫的。尤其在弘光朝廷受自己擁戴而立的背景下,諸如孫傳庭、何騰蛟等輩對於前朝的追思與對舊朝的不適應,顯而易見。何騰蛟策劃立君南京、孫傳庭孤軍深入,他們都在大明這同一面旗幟下,用自己的方式與新興的趙當世競爭對抗。即便事後看看,他們的行徑或大多荒謬不可理喻,可每個人站在自己的角度,誰又不是堂堂正正,有著足夠的動機呢?在一切沒有塵埃落定前,無分對錯。

不過,趙當世用自己的方式及結果證明,他才是對的,他才是天道所在。

孫傳庭敗了,不單敗給清軍,也敗給了趙當世。他沒能拉攏姜鑲、唐通等地方勢力進一步擴充他的實力,反而將機會拱手相讓,還把兩萬人的勁旅折騰殆盡,最終落得與何騰蛟相似一敗塗地的下場,身為敗軍之將,他實是沒有臉來見趙當世的。

趙當世在宣府內駐軍三日,一方面整軍經武,一方面持續打探北京訊息。期間,山東方面千里加急快馬馳來傳報,史可法、左夢庚一路明軍已攻入山東。

名義上史可法為督師、實權則操控在左夢庚手上的這支明軍抵達南直隸北端的淮安府後,曾盤桓多時。既為了與淮撫兼督漕運路振飛協調後勤補給的問題,同時也掃清吞併了不少仍然盤踞在周邊的大小勢力。像降清的前花馬池副將董學禮就“幡然醒悟”,率眾重歸大明。另外佔據徐宿一帶割據自雄的東平侯劉澤清亦表示聽從節制。

史可法與左夢庚本來能提早半個月挺進山東,豈料劉澤清說一套做一套,雖是滿口答應引軍來合,卻對左夢庚的連番催促置若罔聞,後來甚至開始在徐州等地構築防線,隱隱有對抗之意。早在三月間,崇禎帝下詔命劉澤清迅速北上勤王之時,劉澤清就謊話連篇百般推脫,以至於北京城破,他的軍隊並未向北走半步,反而向南退到徐州,趁虛而入搶佔了時任徐宿總兵劉良佐的地盤。

殷鑑在前,史可法等人都認定劉澤清表裡不一,心懷異志,齊勸左夢庚將此事重點處理。若換做其他人,劉澤清或許還有周轉的餘地,可他運氣不好,碰上的是左夢庚。左夢庚急於打進山東打向北京,劉澤清幾番推脫已讓他心煩意亂,這時聽說此人還有前科,當即一不做二不休,毫不猶豫率軍徑攻劉澤清,以武力進行剿滅。照左夢庚本人的話說便是“我是興平公,他是東平侯。公大過侯,官大一級壓死人,我打他就像老爹打不肖子孫的屁股,大有道理”。

金聲桓、高進庫、徐勇等明將率軍分數路圍攻劉澤清老本營。生死關頭,劉澤清也不肯輕易認輸,憑藉徐州等地防禦陣地,率萬人抵抗。數萬明軍窩裡鬥,在曹濮徐宿等地混戰大半個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