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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定勢(四)

李自成隨時可以發兵滅了他滿門。

李自成心頭一震,一躍而起,大跨幾步走到輿圖前,尋找著白沙的位置。

帳內諸人齊齊圍攏上去,牛金星指著一個小點道:“此地即是白沙,眼下明軍兵力集中在郟縣,對我老本營施壓,汝州州城附近兵力空虛,若發一軍繞禹州迂迴穿插過去,直搗明軍之後不成問題。”

李際遇亦道:“白沙就在小人御寨西面,小人也願意從寨中發兵助戰!”

“嗯......”李自成死死盯著輿圖,目光炯炯,過了一會兒長吐口氣,傳令道,“把李過叫來。”

汝水畔,郝鳴鸞望著潺潺河水輕嘆。

他已經連續三日未曾閤眼了,時時感覺胸口沉悶,難以消解。

孫傳庭不止一次當著他的面,嗟嘆他的父親郝景春的忠肝義膽,甚至不避嫌,與他多次商討軍情、徵詢他的看法,信任可見一斑。長者對自己的看重與賞識,他感受得清清楚楚。可是面對對方的一片赤誠,他卻無法肝膽相照。

他帶著趙當世的軍令來到孫傳庭身邊,卻因為孫傳庭的期盼而陷入迷茫。

當他將陝兵設糧站於白沙的詳細軍情寫信差人送去楊招鳳處後,他甚至感覺到了一絲後悔。誠如他曾對楊招鳳說的,仗繼續打下去,陝兵的贏面很大,可如今,他卻要親手葬送這近在咫尺的勝利。他到底是讀書人出身,不免因此遭到自己內心道德感的譴責。

“逆天改命挽大廈於將傾,一世一人而已。”

回想起楊招鳳的話,郝鳴鸞深有感觸。對他個人而言,孫傳庭是名仁厚的長者,可隨軍轉進這幾日,他卻親眼目睹,對整個陝西或者河南而言,孫傳庭是名酷烈的劊子手。

“如若民不得官庇,縱歸闖又何過之有?”

昨日,郝鳴鸞跟著一隊陝兵照例在郟縣南部徵糧,攻破了一大戶人家的宅院。家長已然垂垂老矣,他鶴髮披散,給陝兵兵士推折了右足,伏地如是哭號。不單他,家中男女全被強制蹲在院內,低泣聲不絕如縷。郝鳴鸞經過時,有幾人抬頭相望,從他們含淚的眼中,郝鳴鸞看到的只有絕望的冰涼。

這難道就是百姓看到官軍時應有的眼神嗎?

郝鳴鸞那時只覺得全身在一瞬間泛起了雞皮疙瘩。

在湖廣,他可從未見過這般慘狀。

“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孫傳庭曾慨然對他說道,“有君才有民,有國才有家。為君王而不拘小民,為天下大義而不拘小節。此方為治國治軍、理政理民之策,亦吾輩踐行至今之真理。”

縱然孫傳庭這一番話完全出自肺腑,可郝鳴鸞的內心深處卻不知為何,深深不安。

他清楚,他嚮往的是湖廣那阡陌交通雞犬相聞的景象,他更清楚得記得,範河城三軍府的正堂裡頭牌匾之下立一屏風,屏風上頭是趙當世親筆寫下的“水能載舟,亦能覆舟”八個大字,這亦是趙當世奉為圭臬之言。

民與君,孰重孰輕?九五之尊較於萬民,孰重孰輕?

“求木之長者,必固其根本;欲流之遠者,必浚其泉源;思國之安者,必積其德義。”已經過世的父親的言語復浮上心頭,“此即所謂‘國以民為本,社稷亦為民而立’,汝輩往後若為官事君,當遵此而行。”

郝鳴鸞聽著嘩嘩水流,不禁再次想到了楊招鳳的話——

“順勢者昌,逆勢者亡,逆天改命挽大廈於將傾,一世一人而已。這個人,我看不是孫傳庭,而是主公。”

這句話或許就是郝鳴鸞心底深藏著遲遲沒能說出來的心聲。這也是當初他為何毅然決然留在湖廣,為趙當世效力的理由。民貴君輕,才是他真正篤信的信條。

“一世一人......”郝鳴鸞的腳步戛然而止,突然間他腦海廓清,似乎有種醍醐灌頂的感覺。

窸窸窣窣的,有人踏著鵝卵石走過來。

郝鳴鸞抬頭一看,拱手道:“賀都司。”來者正是賀珍。

“郝千總,怎麼在這兒,倒教我一番好找。”賀珍苦笑兩聲,“白沙的糧站已經儲備了大軍半月軍糧,至多兩日,糧線便會接上。到了那時候,兵馬飽腹,三軍鼓勇,孫軍門就要對闖賊的老本營展開攻勢。要歸入標軍,這可是最後的機會了,是否想好了?”

“想好了。”郝鳴鸞淡淡笑了笑,看著賀珍期盼的眼神堅定說道,“承蒙孫軍門抬愛,能歸入標軍,郝某榮幸之至。”

“好。”賀珍點點頭,眼裡頭全是欣慰。

兩日後,楚豫交界,南陽府唐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