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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章 英霍(二)

車輪滾滾,顛簸中吱吱咯咯,車廂內的女人則哭哭啼啼。除了女人的哭聲,一路來,隨行左右的數百兵馬無一作聲。他們本就沒精打采,而今耳邊縈縈繞繞皆是那淒厲婉轉的哭泣聲,似乎令全軍的氣氛更為消沉了。

車伕心不在焉地駕馬,只顧著一意催促,卻沒覺察到前方地面的隱患。車行甚速,不防磕入坑陷,但聽一聲尖叫,馬車右前側軸折輪倒,就連包裹在木輪外緣的銅製輪輞也散大半釘子。車廂突如其來的停滯與兀自前奔的駑馬相互抗拒,扯斷了連結兩端的轡靷。

車廂受到拖累,再度傾斜,裡頭的女人過度驚嚇,嗓子口就似塞進了棉花,想要哭喊卻也哭喊不出了。

“不濟事的廢物!”一騎聞變,從前方兜回來。旋即跳進泥濘,呼吒左右,“愣著做什麼?都他孃的給老子使勁!”罵罵咧咧著就去推那側翻著的車廂。

幾人合力推了幾下,腳下打滑沒有成效,車廂內的女子自個兒撥開帷幕,爬將出來。她三十來歲年紀,本有些姿色,可經此一遭,花容慘淡、面無血色,鬟斜鬢亂的狼狽模樣哪還有半分往日那高高在上、儀態萬千的主母矜持。

“都是你!都是你!”騎士將女子擁在懷裡輕聲撫慰,女子不領情地掙扎,嚎啕大哭,“若不是你執意要帶著我去那勞什子的水寨,我現在那裡淪落的到這般地步!”

捶胸頓足之下,幾拳不受控制,都打在了那騎士的臉上。饒是那騎士平日對女子百般寵愛,陰鬱已久的情緒在這一刻也壓抑不住了。

“賤人!我帶你去是一片好心,不想你我分離了,誰能料到事情會演變成這樣!”

那女子聞言,遽而收了哭啼,紅著眼冷冷譏笑道:“是嗎?一片好心?我看你是聽到了那些風言風語,怕我趁你不在偷了漢子吧!”

“你......”那騎士氣到極處,反倒吼不出來。

“也是,我剋死了幾任丈夫與你在一起,貪心不足百尺竿頭還要更進一步。我是天生的淫賤胚子,你防我,也是堂堂正正、實實在在的......”

那騎士不等她說完,搶先捂住她嘴,低聲咆哮:“賤人,你胡說什麼!”餘光四了,周圍的兵馬此時都圍攏上來探看情況,兩人的幾句對話想必都已經給他們聽了去。

“大名鼎鼎的‘老回回’,還怕一個女人嚼口舌嗎?”那女子掙開他手,慘笑譏諷,“哦,不對。你當不上‘老回回’之名,在我心裡,能當上‘老回回’三個字的,永遠只有那個人!”

“狗婆姨,找死!”那騎士盛怒之下早沒了當日的細心體貼,揚手一記巴掌沉沉打在那女人的右頰,“再說瘋話,老子宰了你!”

“嘿嘿......‘米脂的婆姨,綏德的漢’,說的可真有道理,咱倆湊成一對,也是天意。只可惜了那一家三兄弟......”女人捂著火辣辣的臉頰,陰森森說著,雙目直視那騎士,似乎要將他的心都看透,“我說的話,是不是瘋話,你自己心裡清楚......”

那騎士自然不可能真將她殺了,怕她再多言,只能俯身子再將她攬過來,竭力平復心緒,幾乎是低聲下氣哀求道:“我馬守應說過要給你一世幸福,說到做到。人有旦夕禍福,天有不測風雲。撤退奔波的事,你我也都經歷過多次,怎麼這次便要發如此大的脾氣?”

那女人聞聽此言,登時鼻頭一酸,淚水簌簌就止不住了:“你每次都說的比唱的還好聽。可是自從跟了你,我哪裡有過安生日子。好不容易懷上兩個孩子,都湊上你那勞什子的‘撤退奔波’小產流掉了。我今日、今日觸景生情,突然想起這事。你說,這事擱誰身上能忍得住......”說著說著已是泣不成聲。

窘迫哀愁的“老回回”馬守應拉著自己心愛的女人長身立起,遠望川河盡頭那霧靄繚繞的群山,說道:“再堅持一會兒,就到了大浮山,只要進了山,再也不用受那顛沛流離之苦了。”復柔聲撫慰,“我答應你,這次進山,好好將養,再不輕易出山了。”

右頰紅鼓鼓的呂氏淚眼婆娑,抹了抹沾滿泥水的裙襬,可發覺越抹越渾,便又哭了出來。

“後隊還有輛載貨的牛車,夫人暫且將就一下,等進山了就沒事了。”馬守應牽著呂氏的手向後走去。一路上,回營將士們都沉默著呆呆地將目光投向他夫妻二人,彷彿這一刻他們全都靈魂出竅,成了木雕泥塑的寺內羅漢。

馬守應指揮幾名兵士將牛車上的貨物卸下,扶呂氏進車廂,轉回身問詢左右親隨:“可打探到了‘革裡眼’的下落。”

左右親隨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