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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部分

條只有十來米長的小木船,船頭尖尖的,船尾有個小小的八方形的船艙,船艙裡蜷縮著新娘和兩個伴娘。我站在船尾,透過小小的艙門可以看見她們的神情恍惚的臉、她們的凍得發紫的小腿。小船開出去不遠,她們就乾嘔起來。

小船朝大海的中心駛去。海浪越來越大,四周的波濤筆直地高高地湧起,彷彿一口井的四壁,把小船緊緊地包圍,它是那樣光滑而美麗,又是那樣危險,彷彿隨時要塌瀉下來,把小船覆蓋。我坐在“井”裡,能看到頭頂的天空,但是看不到身後的東福山島。我能聽見從附近海域傳來的船隻的馬達聲,卻看不見發出聲音的船隻。浪頭打在船頭和船舷上,被擊得粉碎的浪花飛快地掠過艙頂。除了船老大,船上所有的人都躲到了船尾。我縮在艙門後面,雙手緊緊地攥著左邊的木柱,以免被劇烈的搖晃摔倒。一個小夥子——是從東福山過來迎親的——抱著我的腰,他則被另一個人抱著——他的身後已經抱了一大串人。但是即便如此,從艙頂飛過來的浪花還是不斷地淋下來。我們好像在跟大海玩著“老鷹捉小雞”的遊戲,而我,這個可笑的來自陸地的人,在扮演一隻保護小雞的“母雞”。

小船十點半到達廟子湖。在距離碼頭還有兩百餘米的時候,“炮仗狗”放起來了炮仗。我跳上岸,雙足吱嘎吱嘎地踩在碼頭上。我的鞋子已經全部溼透了。港灣裡停泊著幾百艘避風的漁船,碼頭上站著很多漁民,胳膊交叉在胸前,目光齊刷刷地盯著這艘迎親船。

這時,太陽正好鑽出雲層,開始把那溫暖的陽光瀉在黃色的海面上。和劉孟——但願此生能再次見到他——告別後,我們找了一個能望得見碼頭的小餐館吃中飯。我們點了三個菜:老虎魚豆腐湯、芹菜炒鰻鯗、生吃牡蠣,味道鮮美極了。價格便宜得讓人吃驚:一共才二十四元錢。

十二點鐘,我們搭上了那艘開往沈家門的“東極號”。

在“東極號”上,我再次“醉”得一蹋糊塗。本來我還指望這天晚上就乘長途汽車返回杭州呢,可是我“醉”得一點力氣也沒有了。在旭光家,我又驚又喜地看到了鏡中的我:嘴唇開裂,臉蛋浮腫,眼珠血紅,眼眶周圍密佈著芝麻大小的出血點——偉大的舟山群島終於把它最本質的一部分深深地刻在我的臉上,舟山給了我從來沒有的力量,我要把它帶回杭州,帶到日後的生活中去。

1998年5月

☆浮世繪

【清泰街488號】

房子剛剛被推倒,還剩下一堵牆,正對著清泰街,和街對面一座剛崛起的酒店。牆上的門窗都被拆走了,只剩下大門上方的一塊殘匾。匾上的文字已經斑駁不全。牆頭,有一隻不知名的鳥兒在啄食。除了這座孤零零的牆,房子的其他部分都已經被摧毀了。

房子的門牌號是清泰街488號,也許你不知道它是杭州古舊書店的舊址,即便是在不久以前,當清泰街改建工程還未開始,當它還完好無損的時候,它表面上也是冷冷清清的。它的正門掩映在梧桐樹的陰影裡,鐵柵欄門幾乎永遠都是半掩著,從外面望進去,裡面黑洞洞的,偶爾才閃過一位穿長衫的老先生的身影。

如今,你更不會去注意這個地方,這樣的瓦礫堆,這樣的斷壁殘垣,在杭州正在拆建的舊城中比比皆是。面對這些陳舊、沒落的事物,你也許會表現出習慣的冷漠,並任憑它逐漸地遊離出這個社會之外。

但杭州古舊書店絕不是一個尋常處所,它是一個古怪的存在,一個現實中的謎。

四十萬冊古籍舊書已經被搬走了,幾十年來守著這批舊書的老先生們也跟著搬走了。清泰街488號已經看不到他們的影子。怎樣才能找到他們呢?我有著迫切的願望。

我從他們的上級單位——市新華書店打聽到了他們轉移後的電話號碼,撥了好幾次,但都沒人接。大概是在三天以後,我再次撥響了這個電話,不久,話筒那頭傳來了一位女同志漫不經心的聲音。

我說我找嚴寶善先生。嚴老先生是近代藏書家嚴子厚之子,鄭振鐸、潘天壽、夏承燾等都與他有過廣泛的交往。最近他出版了一部文獻目錄專著。

那位女同志讓我等一下,然後我聽見她扯開喉嚨喊“老嚴”,感覺得出他們間隔的距離很遠。

我等了大約有三分鐘時間。窗外在下雨,城市的高樓大廈一片迷濛。電話那頭傳來一陣腳步聲,嚴老先生拎起了聽筒。

我說我是報社的,想拜訪他,希望能約個時間。

“你是報社的?”他又問了一句。

我確切地說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