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已經死了。
連魂魄一直都陪在沈秋身邊。
對於任豪,沈秋的感覺非常複雜。
不比對路不羈,仇不平那樣的完全信任,也不比對曲邪,萬毒老頭的完全厭惡。
任豪本就是個很複雜的人。
三言兩語,根本說不清楚他的生平為人。
而他與沈秋,真正相處的時間,其實並不長。
從蘇州一戰,到金陵戰死,兩人說話,都不超過三百句,真要論起來,他和沈秋之間,比起所謂的叔侄,倒更像是師徒。
而且還是那種互相瞭解不深的師徒。
但偏偏,他的存在,也深深的影響了沈秋。
就如路不羈,仇不平,雷爺,浪僧那般,在沈秋的人生裡,留下了相當濃墨重彩的一筆。
他以一種粗暴簡單的方式,給沈秋套上枷鎖,想要把他帶入正道,將他徹徹底底的化作這片江湖的英雄。
但在最後分別時,他又親手解開了這枷鎖。
完全放棄了自己之前所有的努力。
他臨死前,對沈秋說的那些話,沈秋至今難忘。
在這安靜的後山,死寂的夜色中,沈秋閉著眼睛,伸出手,摩挲著冰冷的墓碑,感受著夜下風兒的吹拂,他輕聲說:
“去接替我,帶領正道。
去護著無辜,當一代大俠。
去做那些信任你的人,希望你做的所有事情,至死方休。
或者
或者什麼都不做。
過好你自己的生活。
世間沒什麼命數。
你不欠他的,不欠我的。
更不欠這個江湖的。”
這段話說完,沈秋陷入了長久的沉默中。
十幾息後,他又搖著頭,輕笑了一句。
睜開眼睛,看著眼前這塊碑,他說:
“雖然你這麼說了,但我若真的墜入魔道,那就算死後,也是沒臉去見你。任叔啊,我還是那句話。
我不管變成什麼樣,不管做了什麼樣的事情。
都不會成為你憎恨的那種人。
都不會成為會死於你拳下的那種人。
今天我來,是給你彙報工作的,那一夜在金陵,於你拳下逃走的兩個蓬萊仙人,我已擊敗了一個,拘了他的魂魄。
還有一個,現在找不到,但隨著時間推移,它肯定還會現身,等它下一次現身的時候,我再把它也捉住。
那時再將兩個狗東西,帶到任叔墳前打殺了。
就算是給任叔報了仇。”
說到這裡,沈秋停了停。
他從袖子裡,取出那個小紫砂壺,往墓前的瓷碗裡,倒了一碗酒水,就像是請任豪喝酒一樣。
頭頂月光,照在墓前那水碗上,倒映出一泓月光。
沈秋又說:
“除此之外呢,我還是來請求許可的。
接下來,我還會做很多很多‘壞事’,也許會攪得整個江湖都坐立不安,一片混亂。
但那些事,是必須做的。
干擾蓬萊是一方面,我也答應過你,要滅掉你留下的那團火,讓這江湖真正安靜下來。
那些好戰的,渴望著戰爭,不願停下廝殺,化身混亂狂犬,還在散佈仇恨,挑起風波的人,只能用這種方式,才讓他們聽懂我的勸解。
這是很殘酷的事情,我也不想再惹你生氣,就來專門問問你。
請你許我去做這些事。
你若是不同意,就要當面說,現在就從墳裡跳出來,揍我一頓。”
一片安靜。
沈秋說完話後,足足十息的時間裡,也沒見眼前墳墓炸開,任豪帶著鬼神之姿,跳出來狠揍他一頓。
周圍安靜得很。
月光,夜風還是如之前一般溫柔。
“好吧。”
沈秋看著墓碑,眨了眨眼睛,他說:
“那我就當你答應了,我可就放手去做了。”
說完,他將那碗酒端起,灑在墓碑之前,又拿出三根檀香,在墳前點燃。
風吹著煙氣四散。
沈秋站起身來,對墓碑鞠躬一次。
便抽出腰間煙桿子,再度變回了江湖奇人何忘川,一搖一擺的,和老頭一樣,微弓著身子,捶著後腰。
他一縱身,就如輕飄飄一樣,似在風中借力,往山莊中飛掠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