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夢中已過一個時辰,那黑沙沙漏,已有四分之一落入下方。
這方十丈平臺上,遍地都是殘屍斷臂,外人入夢,並不如沈秋那邊,死後便有場景重置。
在這看堪稱屍山血海的地域上,血腥味弄得刺鼻。
山鬼已記不清自己死了多少次。
一次次的死亡,讓他神智都有些模糊下來,外界事物,被拋之腦後,心中只餘最後一念。
眼前的老道,要斬殺掉!
就似一把長劍丟於鐵氈之上,一次次的死亡,便是鐵錘鍛打,打的火光四濺,但在利刃成型之前,它會綻放出何等光芒,卻根本無人得知。
這決死廝殺,死亡臨身中,山鬼這幾年蓄養出的溫情,已被盡數剝離,他似又回到了當年心冷如鐵,持劍獨行的人鬼姿態中。
就像是被重喚野性的猛獸,從囚籠衝破,重回山林之間。
每一次的死亡復甦,都會讓山鬼下一次刺出的劍更急更快,他的身影就如穿梭黑暗的光。
每次復甦,第一件事便是運起捨身決九分,以搏命之態,拼殺向前。
他在適應。
飛快的適應和眼前這承影老道戰鬥的節奏。
後者異常強大,劍術高絕,就算山鬼拼命攻去,最多也就贏得一兩劍的機會,轉瞬即逝,若是把握不到,便是浪費時間。
次次死亡,也在剝離璞玉外的石衣,逼出山鬼體內的天賦潛力。
他能以不識字的狀態,入門照影驚鴻劍,證明山鬼在劍術上的天賦,異於常人,他按那六十四副劍圖修行,如今已走到這劍術的瓶頸之中。
就如被困在劍術的圓裡,已走到劍招的極致,想要向前再行突破,需要的可不只是勇氣和天賦。
他需要一個契機。
為他找到在劍道上繼續向前的路。
而那契機。
就在眼前,一次次的拼殺,目睹驚鴻照影劍,在承影老道手中,分化出截然不同的風景,那是劍道路上,更高一層的風景。
它照亮了山鬼面具下的雙眼。
那拘泥於招數的劍,在一次一次的揮舞中,在笨拙的模仿,在學習。
在嘗試著突破劍術本身的桎梏,嘗試著在劍術中,習得只有自己才能懂的那一縷真意。
沈秋在機緣巧合下,已走過了那一道檻。
匹夫刀意,在他手中,以延伸出獨屬於沈秋自己的刀意象徵。
但山鬼的劍,缺乏這一道意境。
金陵江岸邊,圓悟老僧說,山鬼的劍術,只得其形,便是在告訴他,想要在前一步,他就必須找到自己對於劍的領悟。
前方,就在前方。
就在那老道手中,彷彿真正活過來的承影劍中。
只差一步了!
最後一步!
“唰”
山鬼擦著自己的腦袋堆成的血路,如鴻雁展翅,身側劍影亂舞,影影幢幢間,就好似真身與幻影已融為一體。
再難分真假。
每一個影子都好像是真正的他。
在血色之路的盡頭,老道手持承影劍,身上已有數個傷口,道袍也是破破爛爛,頭頂髮髻都被一劍斬開,已有狼狽之意。
他眼中憤恨非常。
仙人怨恨它當年做下錯事,要以眼前這人為刀,讓它身死道消。
不會那麼容易的!
“嗡”
承影在起,就在山鬼帶著漫天劍影,捨身殺入老道劍圍中時,他眼前一花,就好似被置換於太行山巔,頭頂有寒月當空,星光閃現。
一輪寒月,自上弦月相生,月盈月虧,光影流轉間,那本該急刺的承影,也分化出諸般神妙,極慢極慢的一劍,向前遞出。
寒月之下,承影已無劍刃,只剩下一抹搖盪不休的影子。
這一劍,躲不開。
山鬼心中已有明悟,自己陷於月缺劍意之中,不管如何躲閃,只要月光照下之地,便有承影寒刃相生。
這,才是承影真正的用法。
殺道之劍,其威不在刃上,而在心中。
身處月下,恍若萬刃加身,切入血骨,掃去心魂。
但自己這一劍,也要刺出!
強敵在前,兵刃出鞘,豈能無功而返?
“噗”
月影消散,山鬼所在之地,已無身影,只剩一把染血黑劍,插在老道身前三尺。
老道胸口,多了一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