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聲音如火苗般燃燒著。棒棒鳥照舊是窗臺上的客人,它們洞悉所有季節的秘密。林徽因把她的詩句寫在紙上的時候,陽光仍舊在窗戶上潑灑著桔黃色的寫意:山坳子叫我立住的僅是一面黃土牆;下午透過雲霾那點子太陽!
一棵野藤絆住一角老牆頭,斜睨兩根青石架起的大門,倒在路旁無論我坐著,我又走開,我都一樣心跳;我的心前雖然煩亂,總像繞著許多雲彩,但寂寂一灣水田,這幾處荒墳,它們永說不清誰是這一切主宰我折一根柱枝,看下午最長的日影要等待十一月的回答微風中吹來。
三弟之死
山雨滂沱。
雨的鞭子抽打著如磐的大夜,鞭影閃著遙遠的電光,竹林匍伏下來,10萬竿竹子一起發出爆裂的聲音,小屋像雨中的一片葉子,忽明忽暗,跌跌撞撞的在夜的灼傷處飄蕩著。
林徽因坐在窗前,傾聽雨聲與夜的廝殺,閃電在空中揮舞著腥紅的血光,整個世界在恐怖的夜雨中睡得平穩而安詳。
一首詩剛剛寫罷,詩句在稿紙上燒燃著,每個字像雷聲撼動她的心壁。
這是一首寫給三弟林恆的詩。今天是他壯烈殉國3週年忌日。
弟弟,我沒有適合時代的語言,來哀悼你的死;它是時代向你的要求,簡單的,你給了。
這冷酷簡單的壯烈是時代的詩這沉默的光榮是你。
假使在這不可免的真實上,多給了悲哀,我想呼喊,那是——你自己也明瞭——因為你走得太早,這是1944年的秋天,你離去已經3年了,時光這個萬能的醫師,卻不能使心靈的傷口癒合。那道傷口將會永遠新鮮如初,不經意碰一下,就會引發起靈魂的血崩。3年了,一切都歷歷在目,如同昨天,唯一忘掉的,是聽到那個噩耗的時刻。
那天,你的姐夫從重慶回來,一臉悽然之色,沉默許久,才說出了你遇難的訊息。
已經整整3個月沒有接到你的信了,白髮的母親,天天倚門盼望,孩子們天天望著空中發呆,不知舅舅在哪片雲朵上。一種不祥的預感,天天籠罩著我,這種預感每日讓我徹夜難眠。父親遇難的時候,這種紛亂的心緒每天纏繞在我的心頭,不幸的訊息如期而至,任何盼望都已落空。如今是輪到你了,我天天惶恐著,心裡一遍又一遍為你祈禱著平安,母親也似乎預感到什麼,每天的話題總離不開你,還悄悄地去廟裡為你燒過香。
你的後事,是你的姐夫瞞著我和母親去辦的。他最終無法隱瞞這個讓人心碎的訊息,看到他帶回的那把“中正劍”——你留下的唯一遺物,母親昏倒了,兩個孩子也哭成了一團。在晃縣與我們邂逅的一批特別朋友——航校學員,每到休息日,便到家裡來玩,訴說鄉愁和苦悶。他們學成時,我和你的姐夫被邀請作“名譽家長”出席畢業典禮。沒想到此後不到兩年,這批朋友先後犧牲了,連僅有的一個倖存者,也在不久前的衡陽戰役中被擊落失蹤了。他們陣亡後,私人遺物寄到我這裡,每一次我都失聲痛哭一場。而我早已沒有了眼淚,在父親去世時就已經流光了。
太早了,弟弟,難為你的勇敢,機械的落伍,你的機會太慘!
三年了,你陣亡在成都上空,這三年的時間所做成的不同,如果我向你說來,你別悲傷,因為多半不是我們老國,而是他人在時代中輾動,我們靈魂流血,炸成了窟窿。
弟弟,你走得太早了,你剛剛23歲,死神將為你永遠保留了這個美麗的年齡,本來你離它是那麼遙遠。在我的記憶裡,你還是那個夏天長了一頭痱子,哭起來驚天動地、徹夜不眠的小淘氣,你還是經常把自己的名字寫成“■”,爹爹來信說該捱打的小淘氣。
剛剛畢業的時候,你到家裡來辭行,你是多麼年輕的空軍上尉呀,說是要上戰場了,你那麼輕鬆,彷彿是要進行一次愉快的遠足,赴一個美好的約會。
然而,弟弟,你並不不知,戰爭對於它的參加者意味著什麼。你講過你的同學那麼多悲壯的故事,炸彈不是美麗的花束。你輕鬆的告別,是怕母親為你擔驚受怕,從那個時候起似乎你已經長大了。這就是戰爭,它能讓一個孩子在瞬間變得成熟;它是文明的逆子,又是文明的慈母。它毀滅著,它創造著,它需要用千千萬萬青年人的血,來澆灌那橄欖枝條。
我們已有了盟友、物資同軍火,正是你所曾經希望過。
我記得,記得當時我怎樣同你討論又討論,點算又點算,每一天你是那樣耐性的等著,每天都空的過去,慢得像駱駝!
現在驅逐機已非當日你最想望駕駛的“老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