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夫說下去。
其實,我對這個人印象太深了,那張沒有鬍子的臉,總是笑笑的,還有他的大塊糖,瓜子,餅乾……
“他一直沒有結婚。誰都不知道是因為什麼,包括化工廠的領導,包括我。我平時跟他關係挺好的。”
“現在,他跟你的關係還好嗎?”
“他早就辭職了,有十多年了吧。”
“他去哪裡了?”
“不知道。”
我覺得這件事越來越深邃了。
“張彩雲死的前一天,她住在化工廠旁邊的旅館裡。有人看見,那天晚上張建初去了她那裡,他很晚才出來,兩個人好像打起來了。”
“誰看見了?”
我覺得證人很重要。
有些人巴不得這個世界大亂,遍地都是桃色事件。
“當然,耳聽為虛,眼見為時。不過,我可以告訴你,第二天早上,我在城外親眼看見張彩雲開車走了,順著土道開進草甸子,朝黑龍鎮方向開去。大約過了半個小時,我看見張建初也開著卡車尾隨她進了那片草甸子。他開得特別快。”
我覺得這件事越來越玄。
我盯著表姐夫的嘴。
無數經驗告訴我,很多恐怖就是由一張張這樣的嘴造出來的,就像很多恐怖小說就是像我這樣的人用禿筆寫出來的一樣。
我極其不信任地問了一句:“那麼早,你在城外幹什麼?”
“我家在城外不是有幾畝地嗎?種的玉米,當時正是吃青苞米的時候,我去給廠長掰點青苞米。”
是的,我表姐夫是林縣居民,他吃商品糧,而我表姐吃農村糧。
她嫁到林縣之後,仍然沒有農轉非。那時候,農轉非多難啊。
因此,她就落戶在林縣郊區農村,分了幾畝地,平時都是表姐夫侍弄。
“這也不能證明就是張建初殺了張彩雲啊?”
“那把蒙古刀是張建初的。”
“不是說那把蒙古刀是張建初送給張彩雲的嗎?”
“那是張建初自己說的。”
“我不信。”
“其實那個割鹼草的人不是第一個目擊者。還有一個人,是一個孩子,放羊的,他是最早的目擊者。當然,我沒見過這個孩子,只是他回家說給父母的話傳開了,我聽說了。他說他看見當時有兩臺車停在草甸子上,其中有一臺是卡車……我前後一聯想就感覺到那個孩子沒有撒謊。什麼事就怕你互相聯絡起來。”
“那也許是張建初追上張彩雲的時候,張彩雲已經被狼吃了。”
表姐夫平靜地看著我,低聲問:“你記不記得那張建初從來不吃肉?”
我的頭皮猛地炸了一下。
我的身體一下就失去了重量,像飛了一樣。
當時我還沒有寫恐怖小說,我在寫愛情故事。
我的故事都是那樣浪漫,那樣詩意,贏得了千千萬萬的年輕讀者。
我崇尚美好的愛情。
表姐夫的話一下就把我擊碎了。
我不知道我是怎麼把表姐夫送走的。
我一個人摸黑躺在供銷社的火炕上,艱難地整理著我生命裡的碎片。
我不敢回想他的話,我甚至不敢回想他的模樣。
外面的風更大了,我的窗子“叭叭”山響。
風聲像狼嚎,像女人在哭。
也許,一切都是表姐夫的臆想。
是的,我們經常說——小孩子不撒謊。其實,這只是大人的一種模式化的說法。因此,我們經常忽略另一種事實——小孩子最愛撒謊。
我現在在北京。
我隔幾年就回一趟東北看看。
但是,我再沒有去過我曾工作過的那個屯子,再沒有去過20號,再沒有去過那片草甸子,再沒有去過林縣表姐家。
那是一個噩夢,我怕觸碰它,哪怕僅僅是一個衣角(完)
作品:藍袍子
作者:周德東
一。朝朝朝前走�那地方叫齊哈日格烏圖。�那地方一半沙漠一半草原,地理學上叫戈壁草原。你們一輩子也到不了。�那一年,我在齊哈日格烏圖放羊。那段時光,戈壁佔據了我記憶的遼闊空間。�一些感傷的往事,經過多年的沉澱,會變成一種美好的東西;一些美好的往事,經過多年的沉澱,會變成一種感傷的東西。�而一段恐怖的經歷,時間越久遠越覺得恐怖。�那一年,我趕著148只骯髒的羊,慢吞吞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