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對米蘭說話的措辭愈來愈尖刻,常常搞得她很難堪。她在我眼裡再也沒有當砌那種光彩照人的風姿。我發現了她臉上斑點、皺紋、痣疣和一些濃重的汗毛。她的顳側有一個甘草片大小的凸坑,唇角有一道小疤痕;她的額頭很窄凹凸不平地鼓出像一個猩猩的額頭,這窄額頭與她厚的下巴恰成對比,使她看上去臉像貓一樣短。她的鼻子正面看很直,很挺撥,但從側面看則被過於飽滿的臉頰遮住多半,加上前翹的下巴和突出的額頭整個是個月牙臉。另外她的腰身過粗,若不是胸部高聳如同懷了三個月孩子的肚子便要和胸部一樣高了。與她沉的上身身她的兩腿像賽馬一樣細,卻又沒那麼長而矯健。這使她徐步而行時給人一種不勝負擔之感,像發胖的中年婦女一樣臃腫、遲緩。再有就是她的笑的,微笑時尚屬可人,一旦放聲大笑,那噪音就有一利尖厲、沙啞和說不出的矯揉造作,浪聲浪氣,像那種抽菸嗜酒的賣笑婦人的抖騷,令人渾身起雞皮疙瘩。她的眼睛也很不老實,雖然從外觀上無可非議,但裡面活躍跳動無一不是嬌媚,甚至對桌椅板凳也不放過。一言以蔽之;純粹一副賤相!
我知道我可能有點感情用事,我也曾試圖客觀地看待她,但我愈仔細端詳她,這些缺陷和瑕疵便愈觸目驚人。
我甚至能聞到她醃髒的嘴中撥出的熱烘烘的口臭和身上汗酸味兒。有一陣,我還懷疑她有狐臭,這個懷疑由於太任空無據和不久也放棄了。但我有確鑿的證據認定她有腳氣,她夏天赤腳穿涼鞋,腳趾間和足後跟佈滿鱗狀蛻皮。
叫人噁心。我再也不能容忍這個醜陋,下流的女人,她也越來越不能容忍我。我除了背後對她進行詆譭和中傷,當面也越來越頻繁地對她進行人身攻擊。我嘲笑她的趣味,她的打扮,她的偏愛清淡菜餚的飲食口味也成了我取笑她的藉口。
“你怎麼吃這麼多?跟頭豬似的!”她吃得多時我這麼說。
“你怎麼吃這麼少?裝什麼秀氣!”她吃得少時我如此道。
我們一見面就吵,舌槍唇劍,極盡揶揄挖苦之能事。先還甭管說什麼臉上都腐蝕著笑,後來越吵兩人越發急,臉也變了色,吵完半天還悻悻不已彼此輕蔑的眼光看對方。
我以比以往更加強烈地想念她。每天一睜眼的第一念頭就是立刻見到她,每次剛分手就又馬上想輕身找她接著吵,惡毒地辱罵她,詛咒她已成了我每天最快樂的事。當我入睡時,這些濺著毒汁的話語仍一同進入我的夢境。我腦子裡簡直裝不進任何其他的東西,只有塞得滿滿的猥褻形容和出口狠訾罵,更多的聞所未聞和駭人聽聞的淫詞穢語還在源源不斷絡繹不絕地晝夜湧入我的腦海。我從來沒像那個時候那麼充滿靈感,思如泉湧。我覺得自己忽然開了竅或曰通靈,呆板、枯燥、互不相關的方塊字在我眼裡一個個都生動起來,活潑了起來,可在產生極豐富、無窮無盡的變化,緊緊圍繞著我,依附著我,任我隨心所欲,活生生用裝配成致人死命的利器,矛頭對人準確擲出,槍槍中的。那時我要寫小說,恐怕早出名了。有時我夜裡忽然想起一個新巧的罵人話,便一骨碌爬起來,直奔高晉家,找著米蘭便對她使用。
我笑眯眯地問她:“你中學畢業幹嗎非得去農場不考技校呢?”她警惕地看著我,知道我居心叵測,可又一時不知圈套設在何處,便反問我:“我幹嗎要考技校?上了技校也不是進工廠。”“不,你上了技校不就可在接著進技(妓)院了麼?”
我邀請她和我一起做個遊戲。她怕上當起初不肯。我就對她說這個遊戲是測試一個姑娘是不是處女,她不敢做就是心虛。於是她同意做這個遊戲。我告訴她這個遊戲是我問她一些問題,由她回答,不是處女的姑娘在對答中會把話說露。規則是我指縫間夾著一硬幣,每次必須先把硬幣抽出來再回答問題。然後我把一個五分硬幣夾在食指和中指間問她第一個問題:“你今年多大了?”她出硬幣告訴了我。接著我問她第二問題:“你和第一男朋友認識的時候你有多大?”她也告訴了我,神態開始輕鬆。
這時我把硬幣夾緊問她第三個問題:“你和第一男人睡覺時他都說了些什麼?”她抽硬幣,因為我用力夾緊,她無論如何拔不出來,便道:“你夾那麼緊,我哪拔得出來。”
旁邊的人轟然大笑。那天,我剛捉弄完她,把她氣哭了,出了高晉家洋洋得意地在遊廊上走。她從後面追上來,眼睛紅紅的,連鼻尖也是紅是,一把揪住我,質問我:
“你幹嗎沒事老擠兌我?你什麼意思?”
“放手,別碰我。”我整整被她弄歪的領口,對她道,“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