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萬沒料到,吳王未像太女那樣在親迎時騎馬,而是坐著輅車,英姿全被擋了。作為使者的宗正卿騎馬行在一旁,看看那些青蔥失落的臉,嘖嘖兩聲:“還好沒錄這幫臭小子,就這點出息,哼。”
他說完瞥了一眼輅車內的李淳一,卻不由想到幼年時見過的那個風華絕代的男人。啊,林希道倘能見證女兒娶王夫,又會是一番怎樣的光景呢?只可惜,他都沒能等到女兒出生,就先閉眼入了土。
宗正卿兀自長嘆一聲,值此喜景,心中卻默默哼起美人不壽這種調調來。馬蹄聲噠噠噠,高大車駕平穩前行,親迎隊伍在入暮前終於到達宗宅。
時人循舊禮,仍在傍晚時行婚禮,王侯將相之家也不例外。
一輪怠懶紅日還懸在天際,眼看著就要掉下去,風扯著紅綢翻卷,閉坊鼓聲響起來。沒有坊門出入特權的百姓們不再圍觀,踏著那愈發急促的鼓點聲如燕歸巢般飛竄回各自的家。王府的親迎人馬停在乾燥生塵的長曲中,靜無聲息地等待著。
李淳一很沉得住氣,一旁的宗正卿倒是不耐煩起來:“他們家也真是,明知今日是大喜之日,事情多得沒法說,卻偏偏要擇這日過繼嗣子,弄到現在還沒完,竟還要我們等了!”
“這月吉日不多,安排在同一天也無可厚非,再等等吧。”李淳一大度地回道。
此時宗家內宅的立繼儀式才剛剛結束,幾位家族長者見證完,宗國公又命人將那立繼書妥當收好,身著新服的宗如萊便正式改口,喚他父親。
一條腿都已邁進棺材的宗國公面對還未弱冠的少年,老眼裡似乎醞起潮意。與同儕比起來,他這一生算不上有子孫福,也曾一度心灰意冷,但為了家族的延續,此時也只能將重託漸漸移到面前這個少年郎的肩頭。
坐在西側的宗亭這時候已是穿著絳色禮服,他沉默寡言等這儀程結束,挪著輪椅轉過了身。宗如萊得了宗國公示意,趕緊上前幫忙,將他推出了門。
宗亭成婚當日,宗家也正式宣告另立嗣子,彷彿昭示他從此的身份只剩下中書相公與吳王的王夫,與宗家榮耀與大權並無太多關係了。
身著親王袞冕的李淳一這時還在輅車上等著,宗正卿倒是得到訊息先進去了。他手裡拿了冊封王夫的文書,撩袍進了堂屋,便見到了久違的宗亭。宗亭不方便起身迎接,便只安靜看著他,宗正卿輕咳一聲,將文書宣讀完畢,上前遞給他,話裡有話道:“某要恭喜相公成為王夫啊,請收好。”
宗亭堂堂正正接過來,絲毫不覺得入贅有什麼可難堪的。
這時由宗國公帶著宗如萊出門迎李淳一,李淳一這才下了車來,循禮制與宗國公互相參拜,又客套推讓一番,讓宗國公先行入內,這才跟著邁進了宗家大門。
宗家安排的宴會並不隆重,暮色越發深了,王府那邊還等著開席,這邊自然就不好再多逗留。李淳一快步走到堂屋門口,夕陽將她的影子拖得老長,難得上身的袞冕顯出端重與氣勢來。宗亭微微眯了眼,彷彿要將她這模樣印到心海深處。多年等待迎來這一刻,哪怕置身危崖隨時會一落千丈,他也甘之如飴。
李淳一走到他面前,當著一眾外人的面,也只能說一聲“相公久等了”便毫不猶豫將他推出了門。宗如萊本要上前幫忙,宗國公卻眼疾手快地抓了他的袖子,容李淳一帶著宗亭先行。
從堂屋到大門口,一路燈火在暮色裡招搖,李淳一趁眾人不備時忽然俯身,在他耳畔道:“出了這門,相公就是本王的了。”
“好。”他應了一聲,為了讓她安心,他這時藏起了先前所有的野心與危險,將所有控制權都交給了她。
門外親迎隊伍裡火燭交映,宋珍見他們出來了,趕緊上前幫忙將宗亭背上輅車,待他二人坐穩,此時隊伍轉向,穿過坊門直奔務本坊。
與宗宅不同,吳王府內此時張燈結綵熱鬧非凡。一眾朝官早就到了,宴廳內數擺了張大食案,佳餚美酒豐盛至極。然而宗亭是與這熱鬧無緣的,一來他行動不便,二來是御醫反覆叮囑讓他不要飲酒,於是進了王府,行完合巹禮,他便只能獨自留在新房內。
外面禮樂奏響,李淳一與朝官應酬,尚書省內有不少她提拔上來的制科門生,自然都偏向她這一邊,但她也沒有格外地顯示出親近來。因太女就坐在她身側,以賀喜的名義來看這筵席裡的站隊。
她抬首飲酒時,太女忽然輕扳過她下巴,瞥一眼席間坐著的賀蘭欽道:“娶賀蘭欽不好嗎?非要娶一個廢人回家,姊姊真是心疼你啊。”言罷用力捏了一下她臉頰,遞了一粒血紅的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