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頭也不知是從哪裡開始的,最後愈演愈烈變成“宗本家大概要絕後了”。
這傳言從皇城各衙署一路往東,越過灞橋,跨過渭水,攀上驪山,最後傳回了行宮。按說如果外面都是捕風捉影,行宮內的人應該最接近真相了。
但他們也只是知道好幾位御醫坐鎮病室,有數不清的藥送了進去,宗相公卻從未出來露過臉。所以,宗相公應還有口氣在,下不來床也是真的。
至於殘廢不殘廢,諸人心中多少有點數。畢竟早年間一位右威衛將軍被踏斷肋骨沒過幾天就死了,宗相公這樣還沒死就已經十分慶幸,如果殘了則一點都不稀奇。
風雪依舊肆虐,且囂張的時間有點過了頭。驪山白茫茫一片,卻迎來了山下的客人。
這一日宗國公拼著老命上了驪山,拄著柺杖滿面焦急地來探望唯一的孫子,據說是老淚縱橫差點沒背過氣,最後抓著蒲御醫詢問情況,蒲御醫又什麼都不肯說,最後兩個老頭子扭打著鬧到了女皇面前。
女皇也聽了不少傳聞與議論,明知道瞞不住卻仍然裝聾作啞。宗國公一把年紀,悲痛得連皺巴巴的手都在發抖:“老臣已這個年紀了,在乎的事也不多。今日老臣只求一句話,到底還能不能治好?”
他說著看向蒲御醫,蒲御醫也是老狐狸,裝傻充愣就是不言聲,將問題全拋給了女皇。
女皇抿唇閉目,說:“太醫署已盡力醫治,能不能好恐怕要再看造化。”
她雖然沒將話說死,但在宗國公眼裡這基本等同於沒得治了。
宗國公悲痛更足,柺杖“咚咚咚”捶地,將邊上幾個內侍都嚇了一跳。這罔顧場合的難過必然已到了難控地步,但想想也是,白髮人曾送黑髮人,眼下又親眼看著唯一的孫子變成沒用的殘廢,換誰都受不了。
女皇忽讓內侍都出去,蒲御醫見狀也一揖告退,殿內便只剩了女皇與宗國公兩個老人家。屋外風雪恣意嘶吼,聽得人都冷,宗國公老淚往下掉:“當年如舟與繡繡的事,老臣什麼都未與陛下計較,但這次倘若就這樣算了,老臣便真是不能瞑目了。”
他猛將宗如舟與桓繡繡的事翻出來,是戳女皇的軟肋,因分家當時敢下那樣的手,離不開女皇的授意與支援,倘若這件事捅給關隴,關隴再炸一次也不是不可能。
女皇被翻了舊賬自然不悅:“眼下太醫署已竭力救了,還要如何?”
“為救吳王好好的人變成這幅模樣,吳王又豈能沒個說法?”宗國公手執柺杖猛地又捶地:“傷得委實太冤枉了!”
“因救吳王變成這樣,難不成國公要吳王給他賠命嗎?”
“賠命又有何用?吳王死了,臣的孫兒還是站不起來!”老傢伙不要命地咄咄逼人,完全沒了君臣之間該有的規矩。
“那到底要如何?”、“讓吳王給個交代!”
這邊劍拔弩張,病室中卻只有輕柔水聲。侍女絞乾手巾,遞給坐在榻旁的李淳一,李淳一俯身給宗亭擦臉,下手柔緩又仔細。
他的燒終於退了,整個人瘦了一圈,因太久未打理,看著甚至有些潦倒。李淳一打算給他修面,於是令侍女打了水,先給他洗了臉。
她沒有做過這些事,為了不顯得生疏,甚至還特意同嬤嬤學了,於是此時像模像樣地給他修起面來。到收尾時重新給他擦乾臉,卻忽有一隻手抬上來抓住了她的臂,但那眼睛卻還是閉著。
“醒了?何時醒的?”
他露出狡黠又虛弱的笑,彷彿告訴她其實他早就醒了,只是在裝睡。被她如此耐心細緻地對待,雖然身體的傷痛仍侵襲意志,但心頭卻蓄起暖意來。
“外面下雪了嗎?”他的聲音是她從未聽過的沙啞與疲倦。
對抗傷病需要體力與意志,反覆的發熱與疼痛幾乎耗盡一切,把精神氣也磨光了。窗戶就在不遠處,李淳一抬頭看了一眼:“你要看看嗎?”
“是。”他聲音低到幾乎是用唇語答的。
李淳一於是起身,稍稍將窗子推開一些:“太冷了凍著不好,只能開一會兒。”她走回來重新在榻旁坐下,又給他多加了一層毯子。
“沒什麼新鮮事嗎?”他盯著她問。
“沒有。”李淳一風平浪靜地回,彷彿這陣子當真什麼話也沒聽著。
內侍們紛紛退去了,有細碎雪絮湧進來,將藥味也沖淡。與那寒冷一道進來的還有從窗外路過的議論聲,“宗國公眼下正與陛下爭著呢,我們因此都出來了,也不知會是個什麼結果,畢竟宗相公傷到這個地步甚至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