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主動請纓出乎眾人意料,山東勢力內部一團糟,從來都難釐清,又逢這種天災,李淳一去簡直是孤身入虎穴。宗亭聞聲眸光驟斂,卻瞥見了她臉上的無畏與堅定,但他接道:“吳王年輕,尚不足擔當此要事,陛下應另遣賢能往山東去。”
大殿內只有他二人開口講了話,坐於上首的女皇聽了不做聲,看向左手邊的賀蘭欽。賀蘭欽道:“按說吳王新婚是不宜遠行,但依臣看,吳王治淮南水災時頗有建樹,在賑災重建一事上並不生疏,倒是很合適的人選。”
他說得雖然輕飄飄,但這樣一來,大多朝臣卻迅速做出了決斷。山東是個大泥坑,除了太女黨,誰也不樂意踏一腳,既然李淳一想去蹚渾水且她老師賀蘭欽也十分支援,那便讓她去。三省六部及諸寺監在內各主官幾乎對此毫無異議,並陸續附議賀蘭欽,表示贊同李淳一前往山東賑災。
山東自古要地,遣親王作為使臣前往檢覆賑災,聽起來似乎更能震住場子,這理由搬出來,女皇彷彿更無法反駁了。
李乘風卻道:“淮南水患與今日的震災又豈能相提並論?吳王對山東甚不熟悉,此行又危險重重,還望陛下三思。”
她拎出李淳一此行之安危來提醒女皇,是說到了點子上。與天家子嗣的延續比起來,山東的災情在女皇心中,似乎也沒有那麼重要。
但山東倘不趁此一治,恐怕將來機會難逢。
女皇的念頭幾乎是在瞬間扭轉,她看向李淳一道:“既然讓你去賑災是眾意所向,朕便命你為巡撫賑給使,可量事處置;都水監、水部司、常平署、倉部司、太倉署從旁協助,不得推諉。”她下了決定卻又補充道:“山東災情嚴重,還望吳王多保重才是。”
“喏。”她頃刻間跪下領命,身後被點到的各司長官亦紛紛下跪,齊聲稱喏。
殿外雨聲又大起來,宗亭眸光變了又變,最後瞥了一眼不動聲色的賀蘭欽,在內侍宣“退朝”之際,兀自將輪椅轉了向,行至李淳一面前:“煩請殿下推臣回去吧。”
李淳一氣還沒消,眸中更無半點憐惜之意,居高臨下瞥他一眼,竟是毫無情義地甩袖出去了。這一幕教殿內其他官員瞠目結舌,看來什麼多年情誼的說法都是假的,吳王被迫婚娶才是真,不然又怎麼會過了新婚夜就翻臉?
宗正卿還記得那天親迎時吳王熱切又發自肺腑的喜悅,不過眼下這境況又是怎麼回事?啊……難道說宗相公當真傷得不能人道,因取悅不了親王,一夜成了下堂夫?
這位下堂夫在諸人探究目光注視下磕磕絆絆出了殿門,又求助內侍下了臺階,倔強地不肯撐傘,硬是淋著雨回去了。
中書省據今日朝上聖意草擬了制書,飛快呈送門下省審定,待送到尚書省執行時,李淳一與尚書省有關部司已詳細議了大半天的賑災策略。
入暮時分雨下得愈發急促,李淳一出發在即,要回王府整理行李。她踏著積水回到府裡時,宋珍趕忙迎上來,很妥帖地說道:“某聽聞殿下要往山東去,行裝已是備好。”言罷將單子遞上:“殿下可還有什麼要另外再帶上的?”
李淳一低頭掃了一眼,撐過傘,抓著那單子就要往裡走,宋珍卻又追著說道:“相公今日回來時渾身都溼透了,某給他送的薑湯也未肯喝。”
“隨他去。”李淳一冷淡說完,繼續往裡走。
她推開門即見宗亭坐在兩步遠的地方盯著自己,她轉身將門關上,雨聲彷彿也變小了。宗亭遙遙看一眼她手裡握著的清單,道:“殿下不打算將臣也加上去帶走嗎?”
“帶相公去有用嗎?是能當著別人的面站起來幫忙還是能令我省心呢?”她故意板著臉說這樣的話,將清單投進了火盆。他沒有殘廢,她心底其實十分慶幸,但他的不擇手段,卻也令她不舒服。
飯食送進來,她當著他的面飽餐了一頓,一句話也未與他講,兀自起身去洗漱,又折回床榻向裡側而睡。接下來將是匆忙旅途,她只想蓄足精神。
雨聲隨黑夜進深漸漸止歇,廊簷有積水不慌不忙滴落下來,空氣恢復了清淨,似乎就要轉晴了。
天還未大亮,宋珍就早早起了。驛所車駕已經到了,該裝車的行李就得先裝好,他正指揮小廝忙碌之際,驟見賀蘭欽逆著清冽晨光騎馬而來。
“啊,諫議大夫如何此時到了?”宋珍趕緊迎上去,“殿下還未起,恐怕是要再等一等了。”
他隨即領著賀蘭欽往西廳去,此時李淳一也醒了。她甫睜開眼,卻倏忽被某人壓在了身下:“殿下要走了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