藹見她隨執事離開,瞥向顏伯辛,一臉的不熱情:“你這是借糧借到老夫頭上來了。兗州的糧子自己吃尚不夠,如何能再分給齊州府,何況元家那,借過去還能收回來嗎?也不動動腦子。”
“舅舅,兗州的糧至少能吃到今夏,齊州卻是連線下來半個月都無法熬過去了。”
“熬不過?”小老頭眼中迸出一縷精光,反問中帶了一聲諷笑:“熬不過還會如此坐得住?只不過死的都是貧民百姓不要緊,左右榨也榨不出油星了。大戶個個活得極好,私兵恐怕也不愁餓死。反正齊州府毀了,他挪個地方仍能不傷元氣地活,百姓死活算個屁。”他鬢邊一縷銀髮被燈籠光照得反光,又隨晚風拂動,竟無端惹起怒氣來。
那手裡的珠串子轉得更急了,似在努力平息這勾起來的不快之意。
顏伯辛道:“他不顧貧民死活,舅舅難道就能看著齊州百姓就此毀減下去嗎?”
“我只做分內的事。”崔明藹出手點點齊州府方向,“那邊對我而言已是越界的事,管也管不著。”
“齊兗毗鄰,休慼與共。齊州災民流竄,也必影響兗州,倘若見死不救,只怕兗州也遭殃。”
顏伯辛講的是實情,小老頭心裡十分明白。但他又不甘心拿著兗州糧去填隔壁那無底洞,要知道元信可是連國庫入賬都會黑下心算計的人,面對賑濟災糧,還不是一口就吞沒了?畢竟兗州糧皆是百姓辛苦耕種得來,也不是天上憑空掉的。
顏伯辛又道:“我知舅舅擔心之事,不過這次賑濟災糧如何使用,皆有吳王與我盯著,舅舅還怕用不到正途上嗎?”
崔明藹挑了一下眼角,手上的珠子又轉得慢下來:“你信李淳一?”他之前也聽到一些關於顏伯辛與李淳一之間的風聲,此時這風聲似乎也快被證實了。因此他似反問似下結論般道:“你這是要與太女對著幹啊,想好了?”
選擇與李淳一站隊,勢必就要走到李乘風對立面。顏家之前誰也不理,這下子看來是無法置身之外了,和元家的這爭奪,也是不可避免了。
顏伯辛卻回:“與其說是選了吳王,不如說是選了百姓。”夜色裡甥舅二人之間的交流似乎漸漸坦誠起來:“太女雖魄力有餘,但好勝不仁,心中欠體恤。最後不論誰入主太極殿,這個人總歸不能是她。元家亦是如此,囂張跋扈數十年,已是一顆毒瘤,再不剮,就快爛光了。”
“你這是要反啊!”崔明藹的顧慮畢竟多:“要能剮早剮了。陛下忍到現在都沒有動,如今憑一個勢頭缺缺的么女,還想翻出大浪來?未免太天真!”
“不見得。”顏伯辛面上是一貫沉穩,“不仁到了這個地步,天也要亡他,再沒有比這個更好的機會。一旦鐵證都擺上案,又有兵可鉗制住他不讓他逼急而反,那就等於穩穩紮了一刀,很難翻身了。”他頓了頓:“現在不敢輕易動他,只是怕他反罷了。”
崔明藹已完全明瞭,兔崽子表面上是為糧藥而來,實則是打著兗州府兵的心思。
“你傻嗎?”崔明藹睜眸看他,“放眼山東,誰能與元家兵抗衡?憑你們,還是算了。”他說著要趕顏伯辛去吃飯,顏伯辛卻抓住他小臂,壓低聲音道:“舅舅,硬碰硬是不行,但可巧用呢?”
“暗中算計不磊落!放開!”小老頭皺眉要他鬆手,然顏伯辛卻低頭與他極低聲了說了一陣,講完這才倏地鬆手,往後退了半步,負手看向神色裡已有動搖的崔明藹:“我今日,不用舅舅立刻遣兵,但要舅舅一個立場。”
崔明藹臉上皺紋更深,心裡似乎在進行著某種爭鬥。
這時一庶僕匆忙跑了來,遞了一隻細小的信筒給崔明藹。
崔明藹回過神,捏著那信筒抽出字條,展開眯眼一閱,迅速握起:“關隴完蛋了,宗亭也完了。”
顏伯辛聞言挑眉,崔明藹轉身將那字條扔進室內的火盆裡,又走出來往東邊去,邊走邊與顏伯辛道:“這次內亂,桓家連大權都扔出去了,可見也是不要宗亭了。”
“桓家放權了?”
桓家掌權關隴邊軍多年,但底下一直頻有動亂與爭奪,桓家這些年哪怕人都快死光,也沒有輕易被人得手過。
如今關隴名義上的掌權人是宗亭的舅舅,即桓繡繡之弟桓濤。但桓濤晚年得子,身體又不好。他撐不住,孩子尚年幼,本來都要仰靠宗亭,可宗亭卻殘廢了。
這時殘廢的宗亭也趕到了關隴。抵甘州時,城內的情形便能嗅出緊張的味道來。關隴內部與吐蕃反勢力勾結,逼著桓濤交出大權,此時桓濤父子二人皆不知生死。